返回第131章 秋意上心头(2 / 2)前朝太子的最强大脑首页

方墨儒喜竹,如永宁街小胡同里的方庐一般,这小院儿也以竹子密密插成一圈,算作栅栏。

一进小院,跟了他一辈子的老伙计哑仆,就迎上来,接过手中物,又指了指屋内。

方墨儒当下心底有数,示意哑仆去备些热茶水。

甫一入屋,便见一穿着华服锦袍、个子不高的背影,站在不大的厅内,仰头望着墙上所挂一幅雾松图。

来人听到声响,立马转身,看面相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精明强干的气质。

“方先生!”男人拱手躬身深揖一礼,满面堆笑道:“冯某不请自来,叨扰了、叨扰了。”

方墨儒虚抚起此人,淡然道:“无妨,冯居士,请坐。”

二人入座,哑仆端着托盘进屋,将茶具一应摆下,沏上清茶后速速退去。

客套了几句“天儿冷了,居士近来可好”、“都好、都好。翰公特意命冯某备了两箱银骨炭,先生先用着”之类的场面话;

又畅聊了几句,关于抱璞书院刚刚结束的内部大考,哪几位学子比较优秀;一年零四个月后,大盛每三年一度的会试,可有哪些仕生有望登殿面圣。

与方庐同款矮桌两侧,脱鞋就坐的二人,已是三杯茶水下肚。

方墨儒面上始终挂着那似有若无的淡淡浅笑,打开桌上一只点心匣子,拿出油枣放进嘴里,咬得咯嘣响。

“啊,先生好甜食。”面上青皮胡修剪得极为妥帖的中年男人,也拿了颗油枣尝了尝,道:“冯某府上有一厨娘,做菜手艺尚可,但做这些点心甜食却是极为不错。”

方墨儒笑着点了点头,也不搭话,继续吃他的油枣。

中年男人也不觉得被怠慢了,反而更为殷勤地提议道:“若是先生不嫌弃,冯某晚些便将那厨娘送过来。”

“呵呵使不得,使不得。”方墨儒掸去指尖糖霜,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欸,”中年男人当即抢断,自说自话道:“区区一个厨娘而已。先生之功,便是要冯某为您洒扫作仆,都不在话下。”

“无需这般。冯居士命格显贵,他日定有大作为,可不好如此说话。”

“若无方先生指点,冯某险些酿成大错。”说着,中年男人起身,又对着方墨儒深深一拜。

“先生,翰公惜才!这抱璞书院虽是我大盛朝首屈一指的大学问地,但以先生之能,在此可是大大的屈尊。”

方墨儒续上茶水,拂了拂袅袅雾气,语气淡然道:“墨儒多谢国公抬爱。

可惜,墨儒已非青春年华,如今两鬓斑白、风烛残年。

人近黄昏万事休。若不是不想一辈子所学所悟,随这副残躯埋了黄土,墨儒也不会在书院里谋这份差事。

请代墨儒,谢过国公美意。实属心有余而力不足,并非推辞啊。”

那中年男人沉吟了两个呼吸后,似是抓到了重点般,眸中划过一丝亮光,急道:“先生,还听冯某一言。

想那大周开国之师班伯牙,不正是在七十二岁、古稀之年,得遇周天子姬夷,开创大周皇朝,国祚千年;

又有后周孝文公,以六十七高龄力压朝堂乱局,被推上圣位,创一世佳话;

还有周朝覆灭之后,七十六岁的虎烈军首领夏侯贲,领军镇守一方,保了太平郡三十载安宁。后人为其立碑建庙,便是当今圣上,都不时提及这位耆英将军。

先生,人无才学本事,便是青春少年,有的是好多时光,也成就不了什么英名。相反,有真才实学,便不应宝珠蒙尘。

实不相瞒,前次拜别,冯某依先生之言禀与翰公听。但翰公当真是太过心慕先生了,先后叮嘱不下五次,冯某这才不请自来的。

先生,既不想一身所学所悟,归于尘土,便该当助翰公为大盛效力。

先生大仁,前次为救下那与您毫不相干的云中都氏满门,仗义执言。

当时冯某还以小人之心,度先生君子之腹,私以为先生与那云中都氏有什么干系,冯某再次向先生赔罪!”

中年男人说得激昂万分,动情得伏倒在地,给方墨儒行了个跪拜大礼。

“啊这!”

方墨儒忙起身将其扶起。

中年男人面色泛红,颇为激动地继续道:“先生,您若愿入幕翰公府,定能得翰公器重。如此,先生不就更能一展所长,更可为百姓谋福祉了么。”

“这个…”方墨儒面露难色,停顿数息后,语气仍是那般淡然道:“容墨儒再想想,冯居士,快快请起。这不是折煞了墨儒么!”

中年男人见方先生口气似有松动,心下大喜,也不做作,这便起身笑着扶方先生坐回原位。

继而,又翻遍自己一生所学,将历史上大器晚成的经典案例,给说了个遍。

既是晌午时来,又一副不愿走的模样,方墨儒便只得留此人吃了顿普普通通的午饭。

秋雨洒落一场,雨停时客走。

方墨儒独自站在后院廊台边,看着屋檐上滴滴挂落如珠帘般的雨丝,将近七个多月以来的所有,细细回忆了一番。

叶南天这条巨鳄,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牙缝。

中年男人口中的翰公,方墨儒尊称的国公,便是当朝三公之一的太师、三朝元老叶南天。

一位熬死了两位皇帝,与武乐帝关系极为微妙,表面看上去是个半退休状态的老臣,实际暗控重权、把持内阁、钳制六部,哪哪都有这位老国公的手笔。

要得到这样一位老得都快成精的权谋系王者的青眼相加,方墨儒无论是智谋还是演技,都堪称绝巅。

不过,方墨儒心底非常清楚,计划之所以这般顺利,除去他自身所具备的才识智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占得天时、地利、人和。

京都疫症便是撬动‘天时’的那个重要支点。

通过重重细节,将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点,串联在一起,推算出京都疫症乃是人为。

范贤在这场巨大的阴谋与阴谋过后的连环算计中,扮演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色,起到了奇妙又无比重要的作用。

原本足以令整个京都陷入恐慌、至少得死数万人的人为疫症,被遏止于爆发之前。

工部对京都城建工事的玩忽职守、吏部对基层官员疏于管理的弊病,外四城城防的纰漏,东、南、北三城城署衙门官员的不作为,等等一系列问题,却一次性被炸了出来。

这些问题武乐皇帝此前不知道吗?

当然不,武乐皇帝比谁都清楚。这些根深蒂固的老问题,并非他不想去动。

而是,他动不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坚冰不易凿,且,一旦下凿的口子不对,冰水泛滥,恐会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人为疫症所牵引出来的这一系列问题,便好似主动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武乐皇帝当然不会放过这般天赐良机,大刀挥落,人头滚滚。

京都血色月。

明面上拉去午门斩首的五百多人,暗地里,被燕卫夜间造访的又何止这个数。

这波清洗余威未褪,云中府大关银矿案事发。

在戚北川的授意下,慕容达抛出了培养多年的棋子,云中府尹都广丰。

都广丰自知没了活路,为保全一家老小,主动要求见燕卫司一把手燕首大人江上风。

之后,江上风手握一帐本,将其上涉及大关银矿案、上至京都下至地方的一干官员,以欺君谎报银矿开采量、银锭造假、虚报火耗等罪名,火速缉拿归案。

期间,不乏直接就地击毙的。

京都六部,再次迎来了规模不小的‘地震’。

地利,可以说是慕容达经营多年得来的成果,也可以说是武乐皇帝借势而为形成的。

而人和,便是那位官拜正二品的工部尚书、国公叶南天的女婿,胡庭芳。

谁都不甘心出局,尤其像胡庭芳这般,年纪不算大、坐在那个位子上。顺风顺水走到这一步,又有国公老丈人做靠山,与圣上武乐皇帝还是连襟。

但可惜,出不出局,由不得他。

想到这,方墨儒不禁摇了摇头。

生性凉薄的叶南天,阴狠老辣的张朝正,这两位令武乐皇帝极为忌惮、又咬不动撼不翻、头痛得不要不要的老家伙,便是他真正的对手。

至于武乐!

戚老头部署了十年,也开始有动作了吧。

一阵秋风自院外荡过,挂在树枝檐边的水珠,扑簌簌洒落。

方墨儒打了个喷嚏。

“定是贤儿在想为师了,呵呵”

自言自语了一句,方墨儒回到书房,跪坐在窗畔矮桌前,提笔写下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