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陆诨把车停在一家写着bar & restaurant & hotel的建筑前,他跟罗如霏解释“这里没几家能住宿的,今晚我们就住这里,篝火活动也是在这里集合的” 看着眼前胖胖的中年男人服务员在名册上翻找,她才知道,这个原来还需要报名,她忍不住竖起耳朵听“Mr. LU, two persons, right(LU先生,两个人,对吗)” 她在心里猜测,哪个LU? 卢?鹿?还是陆? 但她没有作声,转过头一副欣赏酒吧内装潢的模样,这么仔细一敲,又觉得这酒吧实在有点意思。 最里面的壁炉,居然是真的,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声音。而且她不知为什么,到现在才在吧台上方看到了这家店的名字“Home of Adventurers(冒险者之家)”,整个装修风格,都十分切题。且不说墙上挂着的麋鹿首和皮毛,居然整个室内都是木质的,无论是墙壁还是桌椅板凳,凳子也是复古的圆滚滚的啤酒桶的形状。 再加上暖黄色的壁灯,整个酒吧内都是昏黄的色调。 而且,和城市里的年轻人,被美国自由现代的穿衣风格感染所以不一样,现在这里来的男男女女,几乎都保留了英国传统的穿衣风格。 一对老夫妇,老太太优雅地挽着先生进来了,他们都穿着长款的大衣,男士拄着拐杖,进屋了把绅士帽和大衣往墙上挂去,相携走向了一桌年龄相仿的老夫妇。他们站了起身,高兴地迎接好友,互相拥抱,一起落座,相谈甚欢。 罗如霏想到这儿,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陆诨,才发现他今天也十分应景地一改往日的风格,穿了件灰色的衬衫,外面是件蓝灰格纹的修身马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额头,看着竟然像风度款款的绅士。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温柔地对她笑了笑“吃饱了吗?大概活动快开始了。” 不知不觉中,身边陆陆续续坐满了人,罗如霏身边甚至有一只牧羊犬,被主人把绳索绑在桌角上,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旁边又是两对中年夫妇。 英国的酒吧气氛,和国内大相径庭。没有国内所理解的五光十色,灯影撩人和疯狂扭动,这里相聚的人,似乎是相识多年的挚友,吃饭时喝杯啤酒,相互交谈,不管从前认识还是不认识,但绝无不可示人的画面。 尤其是这一间冒险者之家,显得更陈旧复古,甚至连播放球赛的屏幕也没有,在座的人也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鲜少有人低头看手机,眼里全是身边和对面坐得人。 罗如霏皱了皱眉,明明是没见过的场景,她连酒吧都鲜少去,却熟悉得要命。 直到那个胖胖的服务员在吧台打断了这份喧闹中的沉默,“Guys,all of you arrive here on time(太好了,大家都准时到了)”他解释了一下,由于现在每天几乎要9点以后天才能黑透,现在可以先到外面开始篝火派对,结束以后再一起观星。 在座位上的人们,纷纷穿回了外套,拿起了包,接二连三地随着他出了门。 陆诨也站起来,牵了她的手“走吧” 罗如霏笑了笑,知道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不正是霍比特人里,从各地汇聚起来的冒险者吗,她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你先去,我想去个洗手间” “我陪你去吧” 罗如霏推他先走,反正就在外面那一片空地上,她也不会走丢。 然而待她补了个红唇出来,发现那一片空地比想象中还大,恐怕不大也不敢开篝火派对,森林公园最忌火情。此时工作人员已经在中间点起了火,人们陆陆续续找位子席地而坐,有工作人员在大声地指引“Single or taken?You will be separated.(单身还是有主?你们会被分开两边坐)” 原来single和couple的两拨人分别围坐成一个圈,在篝火的左右两侧。 罗如霏往single那一边看去,人这么多,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陆诨。他分外惹眼地站在空地上,只不过,旁边有一个金发的外国姑娘,正在他旁边娇笑。 罗如霏走近了,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外国姑娘是毫不腼腆地“Are you single?(你是单身吗)” “That’s why I stand here(所以我才站在这)”陆诨指了指另外一边围坐在一起的夫妇们。 “I am Elizabeth(伊丽莎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诨今天的穿着显得他分外绅士,他笑着吻了吻那姑娘的手“My beautiful Queen,I am Darcy(我漂亮的女王,我是达西)” 那姑娘一脸惊喜“Really?(真的吗?)” 陆诨装作不知“D-a-r-c-y” “Do you know the book of Pride and Prejudice?The name of the male and female character are the same as us(你看过傲慢与偏见吗,里面男女主人公的名字正和我们一样)” 陆诨这才露出惊喜的表情“What a ce!(太巧了吧!)” 罗如霏听到这里,已经在暗中翻了好几个白眼给他,只不过他毫无察觉。 前几天,他叫Jack呢。罗如霏其实本来就怀疑他是说来逗她的,有一次在加油站,罗如霏在背后喊了他两声Jack他也没反应,她就知道他的英文名彻底是瞎掰出来的。 他纯粹是看人下菜,遇见什么姑娘就叫什么英文名。 罗如霏觉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这跟现实里,有人说黛玉你好我叫宝玉一样傻。中国人极少会愿意相信这样的屁话,但是偏生外国人,毫无创意,就那么几个名字,反复叫,叫人不信也不行。 果然,伊丽莎白显然特别吃他这套,已经热情地送上去一个拥抱,就拉着他坐下来。 直到坐下来了,陆诨许是想起来罗如霏了,仰了下巴往酒吧门口的方向看了看。 然而看了一圈,居然发现罗如霏已经坐在他对面了,大家坐成了一个圈,他们中间隔了不少距离,即使这样,他仍然看得见罗如霏小手撑着下巴,火光映得她的脸红扑扑地,就这么笑吟吟看着他,笑容有那么些捉摸不透。 看她唇色似盛开的玫瑰,陆诨才知道她去厕所是补妆去了。 鲜艳的唇色,使她在夜色中多了些妩媚之色,像玫瑰花仙在夜里,化作了人间的女子。 陆诨忍不住舔了舔嘴角,他想亲一亲她嘟起来的唇。 罗如霏看他低头拿出手机。 果然,她马上就收到了微信“过来” 罗如霏回了个拒绝的表情。 过了几秒,有一条微信进来,罗如霏低下头。 陆诨居然直接给她发了个红包,上面还是简单粗暴的两个字“过来”。 罗如霏抿嘴乐了。 巧的是,所谓单身派对,不就是为了摆脱单身吗。 有个外国小哥,一头棕色的头发,卷卷地覆在头上,似乎是注意到罗如霏坐了下来,冲她走了过来。 罗如霏第一次这么有骨气,当没看见红包,把手机按黑了塞口袋里。 她仰头迎接外国小哥的搭讪,她暗下决心这回一定要学学陆诨,说一个和外国小哥登对的名字。比如他要是叫瑞德她就说自己叫斯嘉丽。 她满怀期待地等外国小哥先开口,外国小哥有点羞涩地说“I am Tom” 罗如霏:“……” 她简直和头脑风暴一样把大脑疯狂转了起来,但是和Tom有关的,她只想到汤姆叔叔的小屋以及猫和老鼠。 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自己叫Jerry的。 只能闷了口气“I am Rose” 陆诨看她居然连红包也没领,仰着头笑嘻嘻地和一个外国小哥,隐约听见似乎叫Tom的讲话。她还这么撑着下巴,只不过为了看Tom,她把头侧仰着,歪得很娇俏可爱。 陆诨暗搓搓地咬了咬牙,把手机掏出来,和伊丽莎白加了个Facebook好友。 罗如霏用余光看他,只看他扭头拿着手机,把伊丽莎白逗得咯咯直笑花枝乱颤。 工作人员拍了拍手,喊了一声“Guys”,他说前几天玩的spitle(转瓶子),还是传统玩法,瓶口指到的人要对瓶底指到的人献吻,他说,事实上,许多人都认为身边的人更有吸引力,这样的规则反而使他们失去了机会。 说到这,许多已经对身边人看对眼的人,非常心知肚明的笑了。 工作人员说,今天玩个改良版的spitle,为了给大家创造机会。被瓶口指到的人,可以任选一个人提出一个要求,拥抱,亲吻,什么都可以。 下面不知道是哪个蠢蠢欲动的人吹了一声口哨,大家跟着发出起哄的声音。 工作人员急忙补充“Wait!(等等)”他解释,这当然是可以拒绝的,只有表演个让大家满意的节目。说完他把手里一瓶啤酒举起来,“Who want to be the first oo spitle(谁想第一个来转瓶子?)” 话音未落,一个头发稍微有些棕色的男人就举高了手,把啤酒接过来,拿牙咬开了,一口气吹完。 在大家喝彩声中把酒瓶放在中间的托盘上飞速转了起来。 慢慢得,停在两个人中间,稍微偏左边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右边是一个戴着大圆环耳环的女人,她们俩看了看停下的瓶子,都不约而同举了手“Me!(我!)” 戴着夸张耳环的女人看了看,也发现了自己确实有些偏差,耸耸肩放弃了。 扎着马尾的女人显然有备而来,有点害羞地指了指和她隔了几个座位的男人,但是作为游戏轮到的第一个人,她显然有点没放开,只提了一个要求,能不能为她唱一首歌。 大家纷纷起哄。 被点到的男人有点惊讶,他挠了挠头,说自己唱歌不好听,能不能别的表演来代替。扎马尾的女人表情有些遗憾,后悔没能提一个别的要求。 他问工作人员有没有篮球,工作人员回酒吧里带了一个球出来,他一只手托了起来以后,另一只手拨了拨,球就在他右手食指上转了起来,他又举高了些,球还在飞速转着,上面的线条似乎在波动。他甚至还用左手再去把球拨快了些。 人群中源源不断的鼓掌声,他转了有快一分钟才停下来。 似乎是受了第一个姑娘的教训,剩下被幸运酒瓶指到的人,无疑都大胆了许多,无论男女。虽然大家还十足陌生,但外国人之间的气氛,都是自由奔放的。又被要求亲吻的,甚至有大胆热情的姑娘,主动跳进男人怀里,希望被公主抱着旋转几圈。 当然,或许是外国人本身就热情奔放喜欢热闹的气氛,也或许是为了吸引更多异性的注意,从第三个人开始,就出现了自愿表演的现象。 而且到现在为止,进行到第六个人,几乎没有人拒绝了来自幸运酒瓶指到的人的要求,甚至一个扎着小脏辫的黑人,向一个白人姑娘索取拥抱,也没有被拒绝,他高兴地主动给大家表演了一场帽子戏法,向身边的人借够了三顶帽子,就在手里连环地抛起来,好不潇洒。 罗如霏笑了笑,这也是当代英国文化的迷人之处,虽说中国人多数也不爱往外国人圈子里凑,但英国人对各个国家的接受度确实都很高。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马上要大婚的哈里王子要娶一位美籍的有非洲血统的王妃。 外国人若同你偶遇讲上几句话,哪怕你的面孔再东方,也极少开口有一两句就要问你Where are you from的。 现在这个时代,同以往,确实是大大不同了。 她尤记得小时候看老舍话剧《二马》时候的心情,温都太太对老马的戒心和犹豫,玛丽对小马深深地瞧不起,都让她难过极了。 哪怕那时候年龄小,还不甚懂情情爱爱,但她也看出来,那种属于英国人的种族优越感和对中国人鄙夷。 从剧院出来,她和她妈妈同时叹了一口气。 只不过她妈妈说的是,你以后好好学习,也要去国外见识见识人家是怎么发达的。 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怀疑,她妈妈对于英国人的崇拜,是不是从那时就埋下祸根,所以觉得能嫁给一个英国人,远比她那一身傲骨的学者老爸要好。 一个世纪过去,如今又是一个马上到来的二十年代。 在英国人眼里早就不再有中国人低人一等的目光。 只是国人之自我偏见犹在。 不过大环境就是这样,罗如霏也是来了,才慢慢适应这一点的。 她记得在国内,见到外国人总觉得是什么稀有物种,要是被人用英语问一次路,总是要再怎么淡定也是要回宿舍和她们提一嘴的。 只是来了英国,国家的界线变得没那么明显,她甚至也不被当作外国人。她一次去伦敦玩,反倒被外国人问了路,只可惜她哪儿也不知道全靠Google Map。 她那时候才猛地意识到这一点的奇怪之处,再仔细这么一想,算是觉出些意思来。 她尚在想事儿,她旁边的Jack就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开开心心地问她能不能问她一个问题。 罗如霏这才往中间托盘一看,正是瓶口对着Jack。 罗如霏有点紧张,Jack已经开口了“What kind of boy do you like(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 他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侧的头发。 罗如霏松了口气,Jack在这群荷尔蒙作怪的人群中,真是一股清流。还总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她想了想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了,“Like a gentleman(像个绅士)”。 只不过她心里想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却是怎么都表达不出来了。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没看到陆诨闻言嘴角扯起的那一丝笑意。 氛围越来越高涨,火光映照中,罗如霏看这些盘腿坐着的男男女女,皆是面颊红扑扑的,眼睛里也蹿着火苗,空气中凝聚着荷尔蒙的气息。这里都是些年龄相仿的男女,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她虽也会跟着一起鼓掌喝彩尖叫。 只是,她想,她多少是不如他们那般尽兴的。 每次酒瓶重新开始一转,她心里就有些发慌,庆幸方才Jack的问题不难回答,只是下一次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幸运。倘若是她不得不拒绝的要求,她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节目压下众人口舌。 而且哪怕是抽到自己,她也慌。看热闹是一回事,撮合感十足的游戏模式让她无法适应。 她不知道自己该对谁提什么要求,她想自己只认识陆诨一人,实在不行,舍下面子也只能拿他来蒙混过关了。 看前几个人表演的,翻跟斗,转篮球,帽子戏法,还有人用口哨吹了一首曲子。 罗如霏在想自己都会些什么,自幼学的毛笔书法,古筝,她甚至可以表演将三字经倒背如流。 但是如今没有一样适合这样的场合。 罗如霏苦笑了笑,就连英文歌,她也没仔细学过任何一首的发音。 就这样想着,才猛然发现,此时已经又过去两个人,发出一声欢呼的竟是陆诨身边那位伊丽莎白,她一脸惊喜地指着对着她的瓶口。 罗如霏一面庆幸轮到的并不是自己,一面心想,这伊丽莎白该趁这机会对陆诨发起攻势了吧。 果不其然,伊丽莎白指了指她旁边的陆诨,她举了举手中的一袋薯片。 要求陆诨用嘴咬着喂她一片,一点不能掉下来。 她还一边诱惑地自己拿了一片塞进嘴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几乎看不见的薯片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