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诨摸出打火机的时候,余光低头看了看地上丢的好几个烟头。打火机在手上转了几圈,砰得燃起了一缕红蓝的火苗,但他很快松了手,盖子啪得扣下去火光就消失了。 他又反反复复地把打火机在手里这么开关了几次,也不点燃嘴里叼着的烟,百无聊赖地把未点燃的烟从嘴角左侧转至右侧咬着,滤嘴已经扁了。 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因为坐在台阶上粘的沙粒。 他方才坐的台阶,其实十分低矮,他住的屋子,只比地面稍微高出了这么三四节台阶。坐着的时候有一棵长歪的树,半边低垂的枝叶挡了他的视野。 陆诨站起来之后,看见不远处有个穿白色裙子的女人,在几辆零星停着的车附近,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趴在车窗上看。英国的春天向来是春寒料峭的,她却光着两条小腿。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看来这里的治安也不太好。 现在已经接近十点,哪怕旁边的高速上车流不息,这片汽车野营地,除了中间的bar,这里几乎无人走动。突然出现一个人,那个女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往陆诨这个方向看了看,只不过依旧弯着腰藏在一台车的侧面阴影里。 陆诨只关心自己的车,看了看安然无恙地停在自己露营房前的车,依稀看到那个女人居然身子探了出来,冲他招手示意,他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陆诨原先不满住在靠外面的地方,离高速近,只怕晚上噪音不断。但是超市就在高速一下来的地方,离他十分近,没走两步就到了,总算是一个安慰。 事实上,里面的露营房的房型,皆是三五人以上住的,正适合英国人到了周末喜爱携家带口出门郊游度假的习惯。倒不是真的帐篷式的野营地,沙地上一个个独立的平房,和平时的酒店无异。当然也有家庭直接开了房车前来。 这里是英国的西南边陲一条主干线,悬崖式的海边就在公路不超过1公里的距离内,所以再往里一些的露营房,甚至出了屋子就在海上,风景十分宜人。而且此处靠近埃克斯穆尔国家森林公园,算得上一处又小众,又交通便捷的度假好去处。 陆诨昨天去过埃克斯穆尔以后就来了这儿。 只是到了晚上,路边的警告标示此处可能有马或者野鹿,也变得瘆人了起来。再不宜往黑黢黢的原野上走。 陆诨拎了罐啤酒回自己屋前,想起来车里面还有一包路上买的薯片,开了车门在车前斗里翻找。 没想到就他低头那一下功夫,一个女人迅速把副驾驶座的门开了坐上来。 陆诨吓了一跳,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竟然像是刚才在那几辆车附近鬼鬼祟祟的女人。 而且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居然穿得是浴袍,并不是什么白裙子,黑色的头发半湿半干,乱乱地散在身前,挡不住胸口一片莹白,由于她坐了下来,大腿也在浴袍的岔开的间隙里露出来,里面看起来竟然什么也没穿。 陆诨还没来得及出声,这个女人就双手合十向他转过来,五官看着像亚洲人,一脸恳求:“Sir,please help me(先生,帮帮我好吗?)” 又连着说了一句 “Please,I really need help.(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帮助) ” 陆诨冷了脸,一手撑着车门,半弯着腰冲她摇了摇头 “ NO. Get out. (不行。出去。)” 虽然听见陆诨的拒绝,这个女人还是没有放弃,一双杏眼水汪汪地盯着陆诨,里面似乎有泪水盈眶,她又怯怯地试探着问陆诨“Are you ese?(你是中国人吗?)” 其实在英国见到的亚洲面孔,基本上都是中国人,但也不排除日韩东南亚的人,多数人哪怕见到长得像中国人的,也多半会礼貌再问一下,否则有时贸贸然开口说了中文,反倒遭白眼。 陆诨看赶不走她,她反而攀起了老乡,倒是气笑了。 在国外,中国人骗中国人的案例,比比皆是。陆诨听得多了,自然不信。而且她一个女人,大晚上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明显不是偷子就是骗子。 他甩手把自己这侧的车门关上,直接绕去了那个女人坐得那一侧,把她从车里直接拽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女人急了,也不等陆诨回答,就急急地用母语低声喊:“求你了,别赶我走,帮帮我。求你了,大家都是中国人。我…我…” 起初她还试图用手扒着座位,后来陆诨用了把力,她被拽出来之后还死死抓着车门不放,她前头没说完的话也说了出来“我被外国人强了” 陆诨一松手,她自己被惯性带倒,狼狈地摔在地上,睡袍带子都扯松了,她赶紧拢住。 虽然光线黑,但是陆诨趁机往她松开的腿间看了一眼,确定她的确里面是真空的。 陆诨站直,双手交叉,居高临下地看她,讽刺地一笑“新式骗局?连同是中国人都不放过?” 罗如霏这一下摔得猝不及防,地上是沙地,有细碎的石子,她裸露在外的小腿和摔下去撑地的手生疼,想来必定划破了。 她虽然知道难以让人相信,但还是委屈极了。 再开口声音里的哭腔十分明显:“不是骗局,求你了。让我借住一晚再帮帮我行不行?我是在这里打工的,就是那个reception,也是个酒吧。是那个老板想强了我我才跑出来的,什么都没带。”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脸上隐隐是泪痕,仔细看了看陆诨,突然脸上多了一丝喜悦之色“我见过你,你今晚来过酒吧吃饭。你不记得我吗,我给你端上来的意面,还帮你加了一次水。我真的不是骗子。” 她还正要继续说,陆诨半蹲到她面前,一只手捏住了她下巴迫使她头昂的更高,顿时闭了嘴。原本她整张脸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现在被车内透出来的灯照着,能囫囵吞枣地看清楚。 陆诨皱了皱眉,看她的脸,虽然她脸上尽是斑驳的泪痕,看起来妆也就化了一半,左边的睫毛都没有刷。但的确是眼熟,因为来这里的中国人不多,他在酒吧吃饭时候留意到了长得像中国人的服务员,而且出于男人对美人的关注,她这张脸要给人留下印象并不难。 罗如霏注意到他慢慢舒展开的眉,弱弱地问他:“想起来了吗?我真的没有骗你” 陆诨松了手,重新站起来:“那又怎么样,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这家黑店老板合起来玩仙人跳” 罗如霏柳眉倒竖:“你这个人怎么内心这么险恶!” 想到有求于他,她语气又变得柔弱而恳求:“你要是怕仙人跳,我也不求借住。你看我这样是真的什么都没带,连手机都没有,我这样根本不敢在高速上拦车。也没法去火车站。你能不能给我一身衣服,借我50磅,你告诉我银行卡号,我之后一定还你。”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能不能再帮我叫个Uber” 陆诨讥讽道:“你要求还挺多” 罗如霏生怕他开口拒绝,又急忙接着说:“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好吗?求求你了你先别拒绝我,我真的没办法了。你听我说完再决定好不好?我真的不是骗子” 她这个角度看不清陆诨脸上的表情,看他没回答,自顾自想说下去:“我打工那个酒吧,你也看到了,今晚只有我和老板娘在忙,因为老板一直在楼上,其实楼上是他们住的地方。” 一阵风吹来,罗如霏只觉得小腿更冷,瑟缩了一下,又发现自己还在地上保持刚刚摔下去的姿势,想撑着坐起来,又碍于浴袍,腿部无法用力,一下起不来。 可怜巴巴看着他:“能不能拉我一把” 陆诨看她又冷又狼狈,没有血色的唇冻得发紫,多少还是动了点恻隐之心。想了想自己身上和车上,唯一值钱的只有揣在口袋里的手机。 自己一个大男人,自然也不怕她耍什么花样。 把她拉起来之后跟她说:“上车说吧”又补充了一句“别给我搞小动作” 罗如霏如得赦令比他还快地上了车,车里其实也挺冷的,她上车又弱弱地开了口:“能不能把暖气开了” 陆诨照做。 罗如霏语气有些欣喜:“你是愿意帮我吗” 陆诨给了她个白眼,语气还有些讽刺:“我只是想知道现在骗子都有些什么新花样” 车里的灯因为门关上了渐渐熄灭了,哪怕仍对罗如霏心存疑虑,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坐在旁边,除了睡袍里面什么也没有,陆诨也忍不住有些躁动,车内的氛围也变得有些暧昧。 罗如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氛围,看到些希望,语气听起来有点娇嗔:“我都说了我不是骗子。” “那个酒吧上面有两个房间,是老板他们住的,有一间房是他们儿子住的,但是他出去读书了,这间房就给我周末过来打工时候借住。我今晚端盘子时候,不小心有一碗番茄汤全洒我身上了,那时候客人已经渐渐少了,老板娘也允许我先上去洗个澡再下来帮忙。结果我不知道那个老板居然还有我住那个房间的备用钥匙,我洗完澡还在化妆时候他就进来了。” 陆诨插了一句:“你既然不住这里,为什么跑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打工?” “因为工资高呗。我原本在一家市里的酒吧打工,那个老板和这个老板认识,说他这里刚走了个服务员,薪水高。现在看来怪不得之前那个服务员走了。而且也不是这么偏僻啦,我周五坐这里进货的车一起来,周一早上打车到火车站回去” 听不清陆诨哼了一声还是恩了一声。 罗如霏继续说:“然后的事情,我刚刚说过了。”她显然有点尴尬地停顿了一下。 陆诨在她停顿的时候,又发问:“那他到底得手吗?” 两人一问一答,竟有点像公安局做笔录。 罗如霏急急地辩解:“没有!我逃脱了跑出了门,他老婆就在下面他根本不敢追出来,但是我也没办法回去拿我的东西。”她又低低地惊呼一声“天哪我的护照还在房间里” 她抓住陆诨的一边手臂:“你能不能再多帮我一个忙,能不能帮我拿回护照?” “我一个忙也没答应帮”陆诨掰开她的手“你现在才想起来护照,是不是剧本编的不够好” “不是,真的!我平时都不带护照来,因为以后有事,这周来想辞职,他说要再核对一次复印一份留档。我本来想着手机和钱还有我的Young person card丢在那里不要了也就算了。才想看看有没有人能送我回市里,或者借住一晚。唉反正特别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看我穿这样也没法打车拦车,只会遇到更糟糕的事情。希望出来露营的有的是一家人,能帮我。但是我在外面转了一会都没看到人,又不敢往里面走。总觉得在靠近大路的地方他哪怕追出来也不敢怎样。” 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说,的确是有些走投无路。 陆诨又问了一个最大的疑点:“你怎么不报警?”英国的高速路上,一般一两公里都有个打sos求救电话的小电话亭。 “我一个中国人,他是英国人,我哪里说得清楚。而且我也怕他反咬一口。” 中国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普遍选择不报警。尤其是在国内人言可畏,但是在异国他乡,这样无助的时候,但如果真没陆诨出现,选择求助更陌生的外国人,其实警察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陆诨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罗如霏一只手轻轻攀着他衣服,晃了晃:“你相信我了吗?能不能帮我?” 陆诨并不理会她的示弱,又一次拍掉了她的手,“就算我信了,我凭什么冒这么大险帮你,你刚才躲躲藏藏,显然你说的那个对你欲行不轨的人,很有可能出来找我麻烦。” “等我回去以后,你想我怎么感谢你都行。我可以给你500磅,唔最多1000磅,真的,只要你能帮我拿了护照送我回去。” 陆诨呵了一声。 罗如霏再一次哀求:“求你了,你要是怕危险,我今晚也不用借住,我自己找地方呆着。只要你明天肯帮我,我保证回去你想要什么感谢都可以。” 陆诨也不回答,罗如霏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只能小小声带着啜泣声连着说了好几声“求你了”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异常僵硬或者说只有罗如霏觉得异常僵硬的氛围。 陆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明明仍有疑虑未消,还是忍不住心思大动。 他身子侧着转向了她,看着她慢悠悠地开口:“要是你回去不认账呢?” 罗如霏听他说话就停了啜泣声,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暧昧异常。 “有没有现在就能实现的感谢?” 罗如霏浑身一颤,这是她求助之前想过最坏的打算,但是她几次拉陆诨都被推开,她以为陆诨是正人君子一个,她浑身上下并无分文,还能有什么感谢能现在实现,两个人都一清二楚。 她犹豫了一下,“你这是趁人之危” 陆诨一只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直勾勾看着她,讽刺又暧昧地笑了笑:“那又怎么样” 罗如霏半晌没有说话,她只低着头静静坐着。 陆诨也异常有耐心。 只是陆诨那搁在方向盘上的手,又无聊地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敲,他手上乱七八糟戴了好几个戒指,有的戒指看着又浮夸又松垮,更显得他手指修长。 一下一下,敲得罗如霏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