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传来夜雨淅沥而下的细碎声响。　　余尔莞一愣，平时对她说的话都是不屑一顾，刚才是答应她的要求了吗？　　“真的？”她抬头去看他，再问了一遍。　　话中隐隐期待，尾音上翘。　　陆翊生眉头轻轻一动，眼中有些流转的星芒，但很快被涌上来的故作冷淡掩盖住。　　他撇过视线，低声说道，“家里……只有你一个？”　　余尔莞点点头，“嗯，爸爸有一个重要的手术，可能要做到很晚，妈妈在值班。”　　陆翊生听了，心中莫名冒出一丝得逞。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很快扫了一眼整个客厅，问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余尔莞想起，刚刚才从超市里买了许多食材回来，便答道，“有，你想吃什么？”　　她站起身子，将药箱放在一旁，便带着陆翊生走到冰箱前。　　“有新鲜的肉和蔬菜，还有面条米粉，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她打开冰箱的格子，让陆翊生去挑。　　陆翊生看着满眼的食物，有些沉默。　　农场新鲜肉类、有机绿色蔬菜、天然耕作大米，再加上营养健康的烹饪方式，每日的菜谱都是大同小异，吃了这么多年，舌头都要腻出茧来了。　　还有小白哥做的东西，来来回回也就那几样，早就吃厌烦。　　幸好还有中心广场的丸子铺，偶尔能让他解解馋。　　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再也不愿去吃了。　　正想着，忽然间从他眸底闪出些微光，他指着冰箱里的袋子，问道，“这是什么？”　　余尔莞低头去看，答道，“这是速冻饺子。”　　“速冻饺子？什么东西，拆开看看。”他将袋子拎出来，扔到余尔莞手里。　　余尔莞有些吃惊，撕开袋子封口，问道，“饺子你不知道？你不过冬至元宵吗？”　　陆翊生只去看她手中的食物，随口答道，“不过。”　　“那春节呢？”余尔莞瞪大眼睛，更为惊讶了。　　陆翊生似不经意瞟她一眼，低眸道，“没有春节，我家只过圣诞。”　　“你……基督教？外国人？”余尔莞说着，自己又摇摇头，“不对！你竟然是混血儿？”　　陆翊生额前的几缕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他的长眉，他凑上去，皱眉看向她，话语间充满嫌弃，“现在才知道，你瞎吗？”　　余尔莞呼吸一滞，心脏扑扑地跳，小声说道，“我……没有瞎……”　　他的脸近在咫尺，五官深邃雕刻，眼睛像琥珀一样晶莹剔透，睫毛浓密纤长，鼻梁高挺，气息徐徐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些雨水的湿意和泥土的清新，让人止不住轻轻战栗。　　余尔莞悄悄将身体往外移开一些，低头去盯自己的脚尖，细语道，“那……你混了什么国家的血？”　　陆翊生却拿过她手中的袋子，摸摸里面有些硬的饺子，凉意透过指腹，他唇角微动，迅速捏起一只就往她鼻尖贴去，“废话这么多，什么时候煮速冻饺子。”　　余尔莞鼻子一酸，忙闪到一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陆翊生见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块，心中得意，便低笑了两声。　　笑声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鼻音，略显性感醇厚，传入耳中，好像能勾魂摄魄一样。　　余尔莞指尖一颤，慌忙收回自己的隐秘心思，揉揉鼻子，抿嘴道，“现在就煮！”　　说完便立刻抢过速冻饺子，转身就跑进了厨房。　　陆翊生看着她如企鹅一样笨拙的背影，深邃狭长的眼尾止不住向上扬起。　　忽然，他眼神一凛，转过头去，盯着眼前的冰箱，思考了几秒，然后迈步回到客厅，将熟睡的小斑马放到沙发上，转身又回到冰箱前，打开箱门。　　保鲜层的透明隔板后，放着几个红彤彤的大番茄，旁边还整齐排着一列鸡蛋。　　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不过，陆翊生记得，家里的阿姨说过，番茄炒蛋是最容易做的菜，也是最多人喜欢吃的一道菜。　　以前经过厨房，不经意间瞥到阿姨在做菜，来来去去不过是几个翻炒的动作，看起来就简单，他心里痒痒的，总想试一试。　　陆翊生眯眼盯着前方好一会儿，忽然拿起里面的番茄和鸡蛋，站起来就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锅中的水已经开了，余尔莞低头去找开关，将火调小一度后，便看到陆翊生正往她这边走来。　　“怎么了吗？”余尔莞问道，将摆好盘的饺子放入锅中蒸煮。　　陆翊生瞄她一眼，走到洗手台旁，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炒个菜给你吃，刀呢？”　　“可是你的手还伤着……”余尔莞担忧道，在心底冒出小小的惊讶。　　陆翊生没太在意，答道，“不碰到水就好。”　　余尔莞见他已经开始动手，也不再多问，打开一旁的柜子，拿出刀和砧板放到他面前，顺便拿了个围裙给他系上。　　陆翊生将番茄洗好，拿起菜刀，右手一挥，闪着银光的刀锋一起一落，发出几记脆响。　　“你……”余尔莞蹙眉，有些结巴。　　“怎么了？”陆翊生没有抬头，依旧切着菜，认真得很。　　余尔莞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番茄汁，试探着问，“要不……还是我来吧？”　　陆翊生没有回答，却是伸手到她眼前，“碟子。”　　余尔莞知道，这个人的心意十分坚定，一旦决定了，旁人花再多口舌劝解也是徒劳，只好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干净的碟子递过去。　　陆翊生把切成奇形怪状的番茄块扔入碟子里，又说，“开火。”　　“开火？”余尔莞一愣，忽然又明白过来，便去开燃气灶。　　陆翊生见火已经亮起来了，一伸手就把番茄倒了进去。　　“你……”　　余尔莞捂住嘴巴，一句“不先倒油吗”还没讲出来，陆翊生已经敲碎了一只鸡蛋，扔了进去。　　几片碎壳黏在蛋清上，一起掉入锅里。　　陆翊生兴致正好，拿起各种配料就往锅里扔，握着小铁铲，有模有样翻炒起来。　　余尔莞这才知道他根本不会做菜。　　可她并未开口阻止，而是站在一旁，睁大眼睛盯着他，心脏随着他的动作七上八下，生怕他一不小心又弄伤了自己。　　没多久，一盘番茄炒蛋就出炉了，无惊无险，只是菜的颜色有那么一点奇怪。　　余尔莞终于松了一口气。　　陆翊生脱下围裙，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他转身走出厨房。　　余尔莞看着眼前的黑暗料理，还有一旁剩余的番茄和鸡蛋，叹了口气，拿起刀就切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盘全新的番茄炒蛋好了，色香俱全，引人垂涎。　　余尔莞脱下围裙，走到门口，想喊他过来吃，却看见陆翊生背对着她，正在讲电话。　　“怎么了？”陆翊生的嗓音低沉，掠过耳帘，不难发现，里面藏着一丝温柔。　　手机里传出一个朦胧隐约的声音，细细腻腻，温软呢喃，像是个小孩，又像是个女孩，娇滴滴的，惹人怜爱。　　女孩子的话……　　好像在对他撒娇。　　忽然，如同闪电劈过脑海，耳边一声轰雷巨响，心脏像被一条长绳绑了起来，圈圈绕绕，揪得她呼吸之间有些刺痛。　　“我在外面。”陆翊生又开口，像在哄人，带着宠溺。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传入她耳中已是十分模糊。　　“我立刻回去。”陆翊生说完，很快挂了电话。　　余尔莞的拳头攥得死死，鼻子里憋着一股酸意，眼里绽放出几朵朦胧雾花，终究还是没忍住，脱口问道，“是女孩子吗？”　　声音微微颤抖，任谁都能听出浓浓的醋意。　　陆翊生转过来，高大的身躯恰好挡住头顶的吊灯。　　“你说什么？”他开口问，并未听清她的话，便朝她眼睛直视过去。　　余尔莞指尖一颤，慌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我说……饺子还要吗？你好像要走了。”　　陆翊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答道，“要。”　　余尔莞听了，不再去管心中是什么滋味，背过身说，“那你等一下，很快就好。”　　说完便回到厨房，拿出两个保温盒，装好食物，放入帆布袋中，动作很快，让她无暇去想其他事情。　　她走到陆翊生跟前，将袋子递过去，“不知道你会吃多少，我把整袋饺子都拿出来煮了，至少有两人的量。还有，番茄炒蛋放在了另一个小盒子里。”　　陆翊生接过，也不说什么，就往门口走。　　余尔莞默默跟在他身后，帮他开了门。　　他迈步踏了出去，却停在了门边，转过身来，忽然说道，“明天下午五点半，在楼下等我。”说完这句，很快就消失在楼道。　　余尔莞有些愣了，呆呆看着空空荡荡的楼道，好一会儿，想起自己也没吃晚餐，这才关了门，回到厨房。　　洗手台旁放着一盘番茄炒蛋，是陆翊生做的。　　她拿起勺子，挖了两口，有些失神，自言自语道，“还真是难吃。”　　余尔莞将盘子端起，想要扔到垃圾桶里，忽然又停下，“算了，还是别浪费吧。”　　　　很快到了第二日下午，余尔莞按时到了楼下。　　陆翊生早就站在那里等着，似乎感受到她的气息，他转过身来。　　落日映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似乎连藏在他眼底的冰也完全融化。　　余尔莞走上去，不知为何脸颊却有些微烫。　　陆翊生却微一皱眉，问道，“斑马呢？”　　余尔莞才发现他手中提着几个袋子，里面装着大包小包的进口狗粮，她有些惊讶，答道，“它在屋里睡觉，怎么了吗？”　　陆翊生像是被气到了，脸色沉下来，他盯着余尔莞白嫩的脸，见她双眸清澈无比，两颊粉粉，心中忽然狠狠一阵悸动，将自己吓了一跳。　　他慌忙扭过头，语气故作恶劣道，“它不在，怎么遛狗？”　　“遛狗？”余尔莞脱口问道，忽然想起，小区后面就是个公园。　　陆翊生没等她反应，已将狗粮塞入她怀里，拿出一条遛狗绳，说道，“这些拿回去，把斑马牵下来。”　　余尔莞乖乖拥着满怀的狗粮往回走，很快抱着小斑马下楼。　　小斑马看起来似乎比前些时候胖了，但毕竟年龄小，所以也不重。　　陆翊生上前，将绳子往小斑马脖子上一套，“走吧。”　　黄昏的余晖洒满整个视野，映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公园里人很多，中央平台广场上，有一群正在锻炼的叔叔阿姨，还有几个年轻人在玩着滑板。　　缓缓行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身旁一人一狗，陆翊生的胸口溢出几丝满足感。　　小斑马兴奋得厉害，低头去闻这四周新鲜的味道，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怕生怯懦，见到别的小狗还会凑上去，伸出舌头舔几下。　　陆翊生牵着绳子，迈着大长腿，微微低眸去看旁边的人。　　他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旁边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莞！你也来散步啊！”　　陆翊生脚步一顿，抬眸看去。　　是个男的，一身嘻哈打扮，满头的脏辫，正笑着挥手，手背上还有个纹身。　　他从滑板上跳下来，脚尖一点，滑板翻入手中，他两步走了上来。　　“嗯！”余尔莞笑着看向他，两人似乎很熟的样子。　　陆翊生脸色顿时沉下来，很不友好地盯着对方。　　“放寒假了吧？什么时候有空，出来一起玩玩？”滑板男孩说道，笑得十分灿烂。　　陆翊生将手中的绳子攥得更紧了。　　这些玩滑板的人和他那些玩地下乐队的人一样，作风大胆得很，十分擅长欺骗女孩子的感情，余尔莞又蠢又笨的，说不定已经被对方骗得团团转了。　　余尔莞不知道陆翊生的心理活动，想想自己最近都没什么事，便答道，“我……”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陆翊生抢了去。　　“她没空，不能跟你去玩了。”陆翊生说道，声音低沉，眼眸深邃。　　滑板男孩这才抬头去看他，“是吗？你怎么知道小莞没空，你是谁？”　　“我是谁与你无关。”陆翊生冷冷道，只觉得这人十分欠揍。　　“怎么会与我无关，我和小莞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的事情，我不可能不知道！”滑板男孩说着，转身看向余尔莞，问道，“小莞，他是谁？不会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吧？”　　余尔莞听了，心头一惊，“男朋友”这三个字怕是会让陆翊生反感，她悄悄瞥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忙大声解释，“不是的！他是我同学，你别误会！”　　说完，又去看陆翊生，却发现他脸色更冷了。　　“不是男朋友，那他怎么会在这里？”滑板男孩又开口，指着陆翊生，“都已经放寒假了，你还来找小莞，我看你就是暗恋小莞！”　　陆翊生睫毛一颤，“暗恋”两个字，像一根长箭，直直戳入他心窝里去，不痛，却是又酸又酥的，心脏开始猛烈鼓动起来，血液沸腾，像是被窥探了心事一样，可他却一言不发，转身拽着小斑马离开。　　脚步快得似要生风。　　陆翊生心里骂道，他想暗恋就暗恋谁，与那滑板男没有任何关系，他那样的街头混混，就只会骗女孩子。　　一想到女孩子，陆翊生忽然顿住，他怎么能留余尔莞一个人在那骗子身边，刚想要转身回去把她带走，手臂就被抱住。　　“陆翊生，你别生气！”余尔莞喘着气说道，心里紧张得厉害，方才听那滑板男孩胡说八道，恨不得用针缝住他的嘴巴，她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追了过来，陆翊生这人脾气坏，她要立刻哄回去才行。　　陆翊生站在原处，感受到小斑马正用力扯动着他手中的绳，往余尔莞身上扑。　　他听见耳边传来柔软细腻的声音，嘴角不禁上扬，却又立刻恢复原状。　　余尔莞握住陆翊生的手臂，见他不说话，连忙解释，“你别听他胡说！”　　陆翊生眉头一皱，心里冷哼一声，想起那滑板男孩满脑袋脏辫的模样，拳头就痒痒的，还有“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让他无比烦躁，他低头去看她，沉声问，“他是谁？”　　余尔莞当然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只当他是在反感刚才那一番话，便解释道，“小汤哥哥是住在我家楼上的邻居。”　　陆翊生听了，脸色更冷了。　　他内心低嗤，什么“小汤哥哥”，不过是邻居而已，叫得这么亲密，真是矫情，也不见她叫他一声“翊生哥哥”，还说喜欢他，切。　　陆翊生极度不耐烦，开口问道，“你跟他很熟？”　　“也不算很熟吧。”余尔莞解释，“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后来他出国留学，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那他怎么在这儿？”陆翊生又问，恨不得人家出了国就不再回来。　　“他……应该是回来过年的吧？”余尔莞解释，总觉得两人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陆翊生冷笑，又是过年，怎么人人都在过年，就他没得过年，还真是气人。　　他不再说话，牵着小斑马就往小区走。　　余尔莞没办法，只能跟上去。　　他走到她家楼下，将绳子扔到余尔莞手中，又道，“回去呆着，明天还在这儿等我，知道没？”　　余尔莞忙点头答应，总之，顺着他的意来是不会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