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画下衙后,后头跟着陈皮,各骑一马,因骑马缘故,挑的人少的路走。 才刚转进一条巷子,只见一辆金顶朱轮车停在中央,车夫蹲在车轮旁,跟车的下仆们围着马车,还有两个太监站在一旁。 尹子画停了马,陈皮靠上前去,悄声说:“黄盖红帏,是公主车驾。” 主仆两个心想要将马掉头,可那两个太监已注意到了他们,忙快步跑来。 “敢问府上是哪位大人?” 尹子画还身着从一品官服,便下马来。“兵部尚书尹子画,前方是哪位公主车驾?” 那两个太监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其中一个就跑了回去公主车驾旁,大约是禀告来者何人。 剩下那个太监便说:“小的是明光公主府的,今日公主本想去京郊游玩,谁知车辕竟坏了,只得暂时停放此处。” 陈皮问:“可让公主府另派一辆来了?” 那太监面有难色。“本是这么打算,谁知那起子该死贪懒的车夫,才说府里其他车驾刚上漆,只有这辆能坐,害得公主坐在车里,正不高兴呢。” 尹子画看了陈皮一眼,陈皮立即说:“公主殿下若不介意,长平侯府可以出借车驾,公主可纡尊暂用。” 那太监笑道:“自是求之不得。” 尹子画主仆俩便要先回去,那太监却拦道:“尹大人,让这位小哥回去借车即可,请尹大人随小的到前头向公主问安。” 尹子画瞇起眼,陈皮也觉得不对。 “我这小厮从前在战场上也曾修过战-车兵-炮,未免浪费公主时间,不如让他看看,说不得能修好。” 那太监愣了下,尹子画也不理他,与陈皮一同下马来,便往公主车驾走过去。 到了车驾前,尹子画行礼道:“微臣见过明光公主殿下,微臣的小厮会修车,斗胆为公主勉力一试。” 公主府下人都有些吃惊,那太监在后头赶了上来,神情很是紧张。 车驾里头久久没有声音,尹子画主仆等了许久,才见一双纤纤素手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粉面含春的脸来。 一旁的丫鬟立即上前扶着她下来,此女一身淡紫罩纱,内着银白锦缎,头插梨花双簪,耳垂两个圆白珍珠隐隐发光,只见红唇轻启:“尹大人,公主殿下十分感念您出手搭救,就请您的小厮且试一试。” 尹子画看了眼陈皮,陈皮便过去看车辕了。 此女便是精心妆扮过的宋初羽了,她抬头望过去,却见尹子画直视过来,她便受到惊吓似的,红着双颊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宋初羽才发现尹子画从她下来后就没说过一个字,只好开口:“小女子……小女子是吏部侍郎宋家之女,今日陪伴公主出行,尹大人若有话对殿下说,小女子可代为转达。” 尹子画在听到吏部侍郎宋家时,才好似有了反应。 “为殿下服其劳,乃微臣本分,无须公主挂念。” 宋初羽鼓起勇气抬头,却发现尹子画根本没在看她,而是盯着在前头忙着修理车辕的陈皮,脸色不禁僵住。 她怎能这样就退缩?便嫣然微笑道:“恕小女子唐突,实是小女子仰慕尹大人已久,尹大人在边疆百战百胜,护国卫民,乃是千古难得的将才,小女子身居闺中,却也心系边疆孤苦百姓,无奈帮不上忙,只能日夜焦心。” 尹子画听完,却没像宋初羽预料的感动惊艳,而是毫无表情,眉毛都没动一下。 甚至还没打算回应一个字,此时只有凉风吹过巷子的簌簌声。 还是前面陈皮回头说了:“这位宋姑娘,其实边疆也有许多女子自愿到军营帮忙,不少将士之女还会包扎伤口,煮粥放粮,若是宋姑娘关心那些边疆百姓,可以也这么做啊!” 宋初羽表情僵硬,这侯府下人怎么如此没有眼色?她只能保持风度的微笑。“原来如此,实在令人感佩,无奈小女子家教森严,平日多是诗书礼乐熏陶,在边疆只怕帮不上忙。” 家教森严?那妳怎么站在路边跟个大男人说这么久话?陈皮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尹子画却突然开了口:“这位姑娘在家中可是行二?” 宋初羽受宠若惊,面若浮霞,娇声答道:“正是,尹大人怎么知道……” 尹子画却没回答,只心想着,之前赵亦恬那个好友说的,便是这个宋二姑娘了? 心思重,人又有些功利。 原来……形容的还挺贴切。 “令尊曾在朝堂上讽刺我凭仗贵妃之力坐上尚书之位,没想到令尊的女儿却说仰慕我的战绩。” 宋初羽惊愕不已,她爹怎么能指责尹子画呢? 陈皮这时直起身来,对尹子画说:“将军,都好了。” 众人不由得一惊,好不容易弄坏了车辕,这小厮怎么弄一弄就修好了? 尹子画对着马车车厢拱手。“既然殿下的车驾已安然无事,微臣不扰公主出游之兴。” 机会稍纵即逝,宋初羽心急,不由得想伸手去拉尹子画衣袖,却一眨眼,就发现人已走了好几步。 “尹大人……”她喊了出声,可尹子画完全没有停下脚步,宋初羽这才感觉到周围下人们盯着她的目光,只觉又羞又气,狠狠咬了咬唇,回头登上车驾。 萧玲珑斜倚在软垫上,一旁丫鬟正喂着小果子,只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初羽。 宋初羽本是信心满满,料想一个大男人看到娇滴滴小姑娘家都说了仰慕他的话,应当会心动不已,谁知这尹子画果真古怪孤僻,连点脸面都不给留。 “这尹二真不知该说是君子还是小人,妳都站在他面前了他都不理,偏记恨妳爹说他的闲话,想来萧十六娘要嫁他,也得费一番苦心。” 宋初羽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也不知我爹竟指责过尹大人,也许是因为这样,尹大人才如此冷淡……” 萧玲珑仰头大笑。“且罢,谁让妳不是倾国倾城,叫男人一眼难忘。” 宋初羽的指甲不自觉掐入了掌心,这萧玲珑,屡次羞辱于她,等她嫁给尹子画,做了尚书夫人,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 萧玲珑很失望,以为今天会看见什么好戏,结果什么都没有。“回府吧。” 车驾缓缓前进,宋初羽已冷静下来,便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尹老夫人的喜好如何?” 萧玲珑挑眉。“从尹二的娘下手吗?这倒也是个办法,反正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她们在马车里私语,陈皮却躲在巷子转角观察,待到车驾起行,才回头对尹子画说:“公主车驾走了。” “嗯。”尹子画便让马继续前行 陈皮也上了自己的马,赶上尹子画,问:“将军,今日这一出戏怎么回事?咱们家何时又招惹明光公主了?” 他一见那坏掉的车辕就知是人为故意的,但从头到尾就见一小姑娘下车来跟自家主子说了几句话,啥事都没发生,陈皮只觉莫名其妙。 “估计平西郡王府放出来我要续娶的谣言起了作用。” 陈皮初想不通,后来才恍然大悟。“刚才那什么宋家姑娘,莫非想嫁给将军?” “有其父必有其女,宋家教养不敢恭维。”尹子画难得露出明显嫌弃的神情。 陈皮心想,虽然是谣言,可老夫人确实是想赶紧让二儿子再娶一个的,好不容易摆脱了那样的儿媳妇,儿子都三十岁了,孙子的影儿都没有,哪有不急的呢? 只怕今日这样的情形,不会是最后一次。 宋初羽回到宋家,思前想后,还是下定决心,往父亲的书房而去。 宋长治见到女儿难得过来,有些惊讶,宋初羽还让仆从下去,宋长治皱了眉。“羽儿可是有事?” 宋初羽红着眼眶抱怨:“爹为何要与尹大人结怨?” 宋长治一愣,只觉云里雾里。“尹大人?” 宋初羽捏帕拭泪道:“女儿知道这话实在逾矩,可又忍不住想说,女儿一直仰慕镇远大将军,从前不敢妄想,如今知道将军丧妻,日夜担忧将军伤心过度,便祈求上苍若是能让女儿为将军尽一份心力多好,谁知今日偶然得知,将军因父亲曾说他倚仗贵妃才得官位,对咱们家有了偏见,叫女儿心中煎熬不已。” 宋长治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大惊,没想到自家女儿如此大胆,竟觊觎起尹子画。 他不似黄氏立刻反对,反而认真思量起这个可行性。 宋初羽不敢说自己跟尹子画见过面,便说得含含糊糊,拿萧玲珑当挡箭牌,说是从那儿听说来的。 宋长治沉思许久,才说:“长平侯府如今前景光明,我儿若能嫁进去,也是极好的。” 宋初羽有些惊讶,没想到父亲没有斥责她,反而赞同了她的想法。 不过,当初父亲不就抛弃了康氏选择母亲吗?宋初羽其实多少了解父亲的为人。 “父亲已与将军有了嫌隙,叫女儿左右为难,如何还有机会?”宋初羽不忘继续抱怨。 宋长治微笑道:“官场上本就昨日敌今日友,我不过是跟着上司说了几句,尹大人改日若需要我帮助,自然会屏弃前嫌。” 宋初羽略微安心,宋长治又问她接下来打算,她便说:“公主府那里受了尹大人一些恩惠,打算邀请尹老夫人一叙,女儿到时候会作陪在侧。” “很好。”宋长治摸摸胡子,点头赞许。“妳尽力讨好尹老夫人,尹大人那里,为父自有打算。” 不只尹子画那儿,宋长治眉头一皱,是时候也该解决族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