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零碎,乍听还以为忍冬混着说,可众妇人却听懂了。 黄氏很惊愕,不禁问:“你是说尹将军……尹尚书的夫人在附近长平侯府的庄子里过世了?” 忍冬答道:“是。” 黄氏有些不信。“萧九娘不是不到三十岁吗……而且,为何平西郡王府想让尚书夫人停灵于此?” 她一问出口,在场不少人都后知后觉的心惊,难道平西郡王府是怀疑萧九娘的死因吗? 因这事一出,在场谁还有相看的心思,不多时,僧人过来满脸歉色的请他们先行离开,果然平西郡王府交涉成功了,要将兵部尚书夫人移灵过来。 这其中多少忌讳黄氏等人只能在心里嘀咕,人家可是皇家,还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铃铛赶紧替宋典菱重戴幂篱,一行人匆忙别过,各自归家。 黄氏在马车上觉得今儿真倒霉,张氏那说人家女儿单薄的话,也不晓得有没有圆回来,其实她也懒得替宋典菱找婆家的,只是以防宋初羽又打算把宋典菱塞给吴七郎,想截断这条后路。 周昭人是穷了点,反正宋典菱也只是孤女,在她看来很般配,周昭还是个秀才呢,宋典菱到时候嫁妆都不知道凑不凑得出二十四抬。 黄氏这边心里嘀咕,慈恩寺却在他们离开后,一阵忙乱。 平西郡王府的人动作很快,庄子上尹府管事实在拦不住,尹府的主子都还没赶来,只能干瞪着眼看郡王府的人把棺材运出去。 棺材是之前萧九娘身子不好时备下来为了冲喜的,因萧九娘年轻,众人也不觉得真会有什么三长两短,谁知今日就断气了,管事们还在慌乱,萧九娘的丫鬟竟悄悄让人通风报信,还不是去长平侯府,而是平西郡王府。 棺材运过来慈恩寺,闲杂人等都已净空,平西郡王第四子萧四郎带着护卫把寺院戒护起来,待外事已毕,屏退众人,萧四郎独自走进停灵之处,毫不犹豫的掀开上盖。 原本应该死了的萧九娘,惨白着一张脸,睁开眼睛,昔日貌美如花的脸蛋已瘦凹下去,萧四郎扶着她起身,萧九娘几乎全身无力,勉强才坐起。 “九妹,妳说的我都照做了,估计长平侯府的主子已经到了庄上,咱们得尽快。”萧四郎很担心妹妹的身体,可为了计划不得不催促。 萧九娘满目恨意,如骷髅般瘦削的手指紧抓着棺材边缘。“等我……等我回来……定要让对我下毒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萧四郎也满脸愤恨,萧九娘是他唯一的同母妹妹,自小疼爱到大,虽嫁人后生活略有不顺,可还算舒心惬意,本来就打着养病的名号住在庄子里逍遥,谁知最近一年身体竟真的忽然虚弱下来,遍寻名医亦无用。 萧九娘一开始怀疑是长平侯府的人对她下毒,可好歹嫁过来十几年,婆婆兄嫂的个性她也摸得清,都不是敢做这种事的人,况且,庄子上的饮食起居,都是她从娘家带过去的人把持,长平侯府根本插不进手。 平西郡王妃还带了她的异母十六妹探望过她,当时她觉得自己还是郡王府里那个众多姐妹们羡慕的天之骄女,地位无可动摇。 直到萧四郎来看她,无意间提起萧十六娘近来名声鹊起,还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声,郡王府里却迟迟不为她寻找婆家,萧九娘才如平地惊雷般恍然大悟。 尹子画在边疆位高权重,尹妃在后宫风生水起,眼见长平侯府花团锦簇,萧九娘却不得婆家喜欢,跟丈夫结褵十几年连有孕都不曾,明显遭到厌弃,这对郡王府来说,萧九娘明显已成了弃子。 眼见身子一天天虚弱,萧九娘越来越害怕,她怎么能这样就死呢?她是人人称羡的贵女,未嫁前深得郡王父亲宠爱,嫁得又是圣人重用的大将军,她甚至不需要看婆家脸色,在庄子上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她应该要享福到老,不,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她让萧四郎从别州寻找名医,乔装打扮来替她把脉,对方亦不知她真实身分,便照实说了脉象紊乱,多种湿毒侵体之状,不确定是什么缘故,若是下毒,恐怕已及肺腑,萧九娘听到差点没气死过去。 她请的那些名医都是透过郡王府,中间也有侯府见她身体迟迟不好请来的,也说过似有湿毒入脉之状,她并不放在心上,只吃郡王府介绍来的名医的药。 所以她跟萧四郎悄悄规划了今天这场假死,待到她养好身体,看清长平侯府跟平西郡王府的下一步,她必要回来报仇! “妳的替身已备好了,赶紧换过来吧。”萧四郎横抱着萧九娘出来,他吹了声口哨,便有自己的暗卫悄悄现身,将萧九娘接过去,又将一具与萧九娘穿着一样衣裳,面容十分相像的女-尸重又放进棺材里。 “……长得还与我真像。”萧九娘冷冷看着棺材里那张脸。 “我让人特意去其他县城里买的,挑了很久,给了她家人一笔银子,她们只当是要进京做富贵人家小妾享福。”萧四郎态度自然的解释,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做法有什么不对。 “他现在是兵部尚书了对吧?能作为尚书夫人下葬,确实是这姑娘的福气了……”萧九娘干裂苍白的唇边勾起一丝笑。 萧四郎不再多说,让暗卫把萧九娘运走,萧九娘才刚从另一边出了停灵的殿室,外头就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我们四少说了,不准任何人闯入……” “我妻子的棺材在里面,我还看不得了?” 冷冽的声音竟然听起来十分平静,萧四郎心头一紧,只见大门被推了开来,那人长身玉立,背有日光照射进来,看不见表情,可萧四郎却忍不住一股冷意从脚底窜到头顶。 “好久不见了……舅兄。”尹子画淡淡的朝萧四郎看过来。 萧四郎竟一时忘记作戏,愣愣的站在那儿。 尹子画也不等他回应,径自走到棺材前,就要打开,萧四郎这才抖了个机灵,忙上前去,怒气冲冲道:“尹二,你们一家人苛待我九妹,致她年纪轻轻竟然就过世了,我平西郡王府必要讨回这个公道!” “舅兄既然不信任我尹家,不如上衙门报案,好调查九娘的死因,还我尹家一个清白。” 尹子画一直盯着那棺材看,萧四郎心中不安,强装着怒气汹汹,骂道:“你们尹家如今势如滔天,谁知衙门会不会偏帮于你?” “……所以舅兄这才一步不停的把九娘运到这寺来,就怕我们下手?” “当、当然,继续在你们庄子里,只怕什么证据都没了!”萧四郎硬着头皮继续凶狠说着,心想这人怎就这么可怕呢?眉毛都不动一动,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妻子可是躺在棺材里了啊! “我与九娘聚少离多,就让我见九娘最后一面,舅兄不会不答应吧?” 这话说得好似还挺念旧情,可配上那阴沉沉的语调,尹子画甚至还是面无表情,萧四郎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但是预备了面容跟萧九娘几乎相同的女-尸,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萧四郎缓缓打开棺材盖,边疾首痛心说:“我已让郡王府的太医过来看,等会儿就可以知道九娘的死因了。” 萧九娘是这样吩咐他的,这女-尸是让他们强灌了毒才死,就让郡王府的太医来,若判断她是自然病亡,那王府就是下毒的罪魁祸首。 萧四郎其实希望太医能诊断出毒物来,毕竟是自己的家族,他至今仍是不敢相信郡王府会为了让十六娘嫁给尹子画,而谋-杀亲女儿九娘。 说不定就是长平侯府现在有底气了,才想把九娘除之而后快呢! “太医毕竟是观活人病,必要还是得报备官府,请个仵作为好。”尹子画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女子,他印象中的萧九娘,嚣张骄纵,永远是扬着头睨人,棺材里的那个,瘦弱无助,彷佛死亡也将她的骄傲一并都带走了。 萧四郎闻言愣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外头侍卫叫进来。“回郡王府去,说到衙门请个信得过的仵作来。” 侍卫应是走了,萧四郎见尹子画还看着那女-尸,不禁皱眉,他自己都不想多看两眼,便又阖上棺材盖,尹子画才转开目光。 两个舅兄妹婿也十多年了,可还是说不上话,萧四郎还想装着发脾气吧,尹子画偏偏就是那副死猪不怕滚水烫模样,他一个跳大戏也没人看,干脆低头假装伤心。 太医是先来的,来的还有郡王府长史,萧四郎眼皮跳了跳。 那长史看到尹子画,忙上前行礼。“尚书大人节哀,郡王爷说了,是九姑奶奶命不好,没能与您白头到老。” 萧四郎这次是真的怒了,他指着长史大骂:“你这混账说谁命不好?咱们家就属九娘长得最漂亮,她的个性到哪里都不吃亏,这叫命不好吗?就你这王八蛋还不配给九娘提鞋的,敢在这里胡说八道!现在人还那年轻,突然就死了,一定得查个清清楚楚,否则我绝不饶你!” 那长史露出为难的表情,赶紧把老太医推了出去。“四少别急,先让太医看过九姑奶奶吧。” 萧四郎认出是郡王府专用的太医,脸色略缓,一行人便上前去,这次是侍卫们将棺材盖轻轻拿开放下。 太医观察了许久,也点摸各处,才向萧四郎拱手:“下官亦曾到庄子上为尚书夫人把过几次脉,皆是血虚肝旺,肝火犯肺,这是长年不保养身体的缘故,故而药石罔效,如今五脏俱损,心阴大亏,才让尚书夫人年纪轻轻便病逝了。” 萧四郎只觉巨大的寒意从脚底冰到了心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