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记着,又忘了。
是我不敢回头。
是我在做梦。
都是我。
都是我!
.......
你甩袖,伸手来来回回的在我发间游走,指尖抚着我却无血色的脸,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绕过我的鼻尖,不敢探视那道已经早已消散的鼻息。
你呆呆的睁着眼,颤颤巍巍的搂紧我,像那时一样护我在你胸怀间,
一边恍然扯着笑,转而在我耳边呢喃,你一件一件的说着我和小七的往事,眼望着天上的月,字里行间都是掩不住的深情。
易生,不要说了。
我不愿听了。
都迟了。
台上的戏子半身倒着,凤冠滑落,珠帘散开了她一直半步遮掩着的娇容。
红勾唇,发觉眉,玩转水袖间,一颦一笑,原是一曲故人。
贵妃醉酒,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入已是戏中人。
“世情薄,人情恶,月送圆缺花易落.....”
我启唇,假意翘起兰花指,微抬腿踱步,斜眼瞄了眼云中薄凉的月,替你,也替我们,唱罢了最后一句题词。
乐已终。
人决散。
我想我该走了。
我转身,渐渐向后退去。
你的身影也被慢慢定格在这一刻,与这花好月圆一起,为我留足了念想。我看着你,这最后一眼,便叫我了却了半生。
月光尽了。
你也累了吧。
.......
易生,再见了。
我退后,转身,毅然决然的向与你相反的方向走去。
大道长长,裙摆微拂,燕步,袖未动,双臂半曲,右手覆于左手之上,半翘指,收身额首,神情肃然,我执以安庆王朝最大的冠礼,从你的身边离去。
敬林意。
也敬易生。
一步。
一步。
似退,似进。
我凝视着眼眸前望而无尽的长街,只一转眼,好像沧海已过桑田。
酒香为伊人醉在小巷里,街摊的推车没了零钱的交响,被商贩弃在了一旁。
我瞧着这场夜宴,也如我一般倒下了。
我行在这条一望无尽的道上,无星,无烛光半点。
我拂手,一点一点侧过这些冰凉的物件,它们在梦里睡了过去,也只能独留我一人醒着。
记忆深处的灯火阑珊,缺了一个人影,自然就会迷路了。
我慢着步伐,眼里想望尽这一切真真假假。它们也曾和你一样,无声的陪着我度过了无数个夜。
屋里少灯,我便盼着,这场梦,能携光等我。
是它等。
还是你在等?
梦里,我总是林意。是那个活在纷纷扰扰的府宅里,被大火囚禁的少女。我知她的苦,知她的不甘和恨,知她心心念念想要的是什么.....
可无论如何,我终不是她。这人生,我不能替她过,这苦,我不能替她受。
我不是林意。
我不是林意!
正如你的嘶吼一样,我知道这句话,谁也听不见。
可我还是想说,想抓着你们的脖子,掰着你们的双眼看着我,冲你们的耳朵大喊,对你们捶胸顿足,只是这短短的五个字。
我不是。
或许......不是。
我思忖着,心里却荒凉一片。不知何时,我也在交错的夹缝里,一步一步的,被迫着承认着接收着这个被我缺失了的身份。
我也会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这苟延残喘来的欢声笑语,到底要熬到几时几刻,才要偿还?
我失神,踩碎了阶边滚落的糖葫芦。
晶莹的糖浆支离破碎的悬挂在朱红的山楂身边,上演了一场不离不弃的好戏码。
红豆山楂皆深情,奈何人只做不见?
我心疼着这对痴男怨女,转手抽出腰间的绢帕,侧身垂腰,小心的将它们拼凑拾起。
至少,能葬于一起,也算了圆了你。
夜冷,风如刀。
我将绢帕细细揣于怀间,凝眉向前走去。
红灯笼与风道了句晚安,沉沉的熄了脸,云与月两两相望,又是一场等不来的圆缺。
我走过的这条街,正在慢慢褪色,我行过的路,只有影子相伴。
又一步。
又一步。
似离,似回。
我默念着步数,想敲醒这场蓄谋已久的梦。
绕过半拱的小桥,踏过青苔横生的砖石,听陈旧的砖瓦在哭泣,瞧亭台阁楼云里雾里。
我仍旧走着,也会不经意的胡思乱想。笑也好哭也罢,历历在目的都终归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人这一生,只能左右梦罢。
......
“小安,我求你了,你别离开我。”
熟悉的声音突然闪回在我的身后,震的我一阵耳鸣。我恍然顿住步伐,群边摇摆不定。
这张失色的面颊,仅一声落下,便是泪流满面。我垂手,指尖触拳,唇张张合合,身子颤如抖筛。
“小七......”
我唤了他一声,却是你猛然抬头。你四处张望着,又揪红着耳朵,扯着耳垂,单手敲着额前,只是想回声一遍我方才应的话。
可是扶风吹过,除你说,便再无他声了。是梦,却也不是。
“易生,再见了。”
我朝你的方向鞠身行礼,头也不回的闭眸,接连又隐入了雾中。这声再见,是我替林意,回你。
我知道,你听得见;就像你知道我,一直记得一样。
林意,于桃李年华,早逝。
梦终,无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