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1 / 1)笑卿卿语首页

酉时已过,日落西山,平江河远山尽头早已看不见零星日光。而从抵达岸边的蓬船里走出的人中,却迟迟不见陆家小姐要等的人。  陆家的小厮李秋守在岸边挨个地询问着到岸船只的来客。  孟夏守着自家小姐坐在落灯亭内。  眼前漫着迷雾的平江河,一望无际的河面如往常一般在蓬船来去之间流动,春秋冬夏周而复始,完成一轮又一轮的停停留留。河面微微澜漪,两山交接的远处,依稀还有有驶来船只的影子。  姑苏城姓陆的人家不少,而唯有提起与玉璞书院有关的陆家,整个姑苏,只此一家。闻名姑苏的玉璞书院,乃是姑苏城最好的书院。而陆家老爷陆甫深,恰是书院的创始人。  陆家是姑苏出了名的书香门第,陆家老爷陆甫深状元出身,一辈子只得一个女儿。  传言:才艺双绝、举世难寻。  姑苏城男女老幼多少都听说过:这陆家独独的小姐,单名一个“璧”,小字“卿卿”。    “小姐、小姐,有船过来了……”  李秋在陆家做了快十年的小厮。陆家主人宽厚,待下人仁慈良善、少有苛责,故而李秋这咋咋呼呼的毛病至今也未能改变。  陆卿卿缓缓起身,望向那漫漫江河,确有一艘船渐渐靠岸。  船还未完全靠了岸,蓬船前的帘子被人撩开,来人一身黑色锦裳直直垂下,精致剔透的翠玉嵌入冠发之中,手腕处绑有习武之人才会绑的护腕。  长身而立,虽看不清容貌,但那通身的气派便让人难以忽视。  那人只凭着抬脚一跨便轻易上了岸。  陆卿卿从亭子里走下来,就瞧见,那人正跟李秋说着些什么,随后目光顺着李秋所指,落到了自己身上。  陆卿卿刚走下了落灯亭,那人三步做两步便急速走到了陆卿卿跟前。  看着那人朝自己大步流星而来。陆卿卿心中一时间涌上些许言语,东挑西拣就剩了一句——“这人长得真是高啊……”  想到初识时,那人不过比自己高半个头而已,而今,他款款而来,还未到跟前,自己就需要仰着脖子才能望着他了。  慕耽在离陆卿卿不过一步距离停下脚步。  没有犹豫地第一反应竟是朝陆卿卿张开手臂,若不是两人之间隔着距离,顺着慕耽的姿势,现下陆卿卿可能早被拥入怀中了。  慕耽直直地看向陆卿卿,沉沉目光似有千言万语,却在流转之间,尽数掩于微微垂眸之中了。  平江河夜风凉凉,吹得二人裙摆衣角微微扬起。  看着眼前的女孩,亭亭玉立,清扬婉兮,说不尽的美好。慕耽突然就想起了这些年每每在枫山顶峰练功的时候,尽管眼前脚下是浩浩山河,却始终填不满自己的心。  似是凉风轻拂,使得慕耽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这才将欲要朝陆卿卿张开怀抱的胳膊僵硬地在半空微微一顿,硬深深地转了方向,落在了陆卿卿肩上。  “陆卿卿……”  “哎——”  陆卿卿这回也注视慕耽的眼睛,仔细分辨他眼中流转的星光。  “这么多年……”  听着慕耽略带清冷的声音,陆卿卿心中略有一丝悸动。  是啊,这么多年……  “你怎么没有长啊……”  慕耽双眸中映着陆卿卿的白皙的面庞,透过慕耽的双眸,果然看见陆卿卿脸上带有的喜悦在慕耽这凉凉的一句话后,破裂得一点不剩。  ……  回陆府路上,李秋打着灯笼在前方引路,孟夏与陆卿卿走在其后,而慕耽和随身的侍从纯钧走在了最后。从平江河到陆府不过三炷香的路程。一行人毫不分心地赶着路,未用多长时间便回到了陆府。    慕耽懒懒地跟在最后,抬眼瞧着前面人发髻上摇晃的银色珠花,神色难掩轻柔。前前后后不过几步的距离让慕耽感到心安,好似这些年的分离从不曾有过。  想起之前,陆卿卿恶狠狠地拂开自己手,轻轻地冲自己说的那句:“就你高”。  嘴角扬起的弧度就一直难下去。  再到后来,陆卿卿愤愤地回击完自己,又故作主人模样大气地欢迎自己,领着自己回府。那倔强难得一见的别扭小模样,真真是……  如此回想着,慕耽又忍不住一阵轻笑。  纯钧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笑得一颠一颠的模样,在心里暗骂今日载他们的船家:  船驶得摇摇晃晃的,颠簸得自己少爷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  陆府的宅子是当年陆甫深和陆卿卿母亲许璞准备定居姑苏时所安置的。  夫妻二人本都是长安人士,成亲后一直云游四方,生活过得潇洒恣意。  只是到了江南地界时,就在准备辞别姑苏的前一日,许璞被诊出怀有身孕。陆甫深当即停下了云游计划,匆忙中准备安置房产及许璞安心养胎的事宜。  待许璞生下陆卿卿,身子却不似从前般健康。陆甫深便生了在姑苏定居的打算,一家三口这才在姑苏长居下来。  陆府不算大,进了门便是待客的大厅。  大厅前是一块儿不小的院子。院子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旁边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东边是几间置办风格各异的客房,用于接待客人。西面是陆家主人的屋子。  陆卿卿母亲许璞去世多年,父亲陆甫深一人独住在最西边的屋子里。那是陆府最大的住房,连带着书房,被一个小花园环套着。  陆卿卿的闺房在西边走廊出口第一间,与自己的专用的书房隔了两个屋子。  而东西面交界处,是陆家长工和家仆的住所。  慕耽的行船原本在酉时之前便能到,但却在行途于江上遇到了大雾,这才延误了时间。  待一行人到达陆府时,戊时已过了一半。  陆卿卿领着慕耽进了待客的大厅,便吩咐孟秋去厨房安排饭菜。  慕耽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对于饭食住行,是能挑剔绝不会勉强的人。  左相府本就不同于寻常人家,慕耽是左相独子,母亲又是安国公府嫡女,无论论哪一辈儿,慕耽都是独独尊贵不凡的那一个,自小儿就是被身前身后人纵容骄宠大的。  陆家本就不嗜骄奢。陆甫深是个颇具才智的文学奇才,可在从商经营方面却并非没有头脑。  相反,陆甫深将玉璞书院打理得井井有条,陆家的财力声望与姑苏的富商相比,也并不逊色。但陆甫深有着文人好清风霁月的风骨,从小教育陆卿卿勤俭自持。故而陆府虽然富硕,但全府上下吃穿用度却不似富贵人家般讲究。  陆卿卿穿过偏厅进了正厅,就见慕耽懒懒靠坐在次座上。  旁边的茶没有动,慕耽只是随意坐着,双腿微微曲着,双手搭在扶手,身子微微斜靠在椅背上,一身的高贵慵懒的气势,却不见半分傲慢。不见半点拘谨,但也不失礼貌。  陆卿卿知道,慕耽从来都是有礼得体的。他那样的家室,即便骄宠放纵,教出孩子也是人中翘楚。  “厨房已经在准备了饭菜了。”  听见陆卿卿的声音,慕耽微微直其身子看向她,似有什么话要说,之前想对陆卿卿说的话就憋了一路。还未开口,孟秋却带着人端菜进来了。  大厅里摆放着大理石的圆桌,圆桌不算大,上面摆放的碗碟几乎摆满了整个桌面。  “只我们二人,这菜会不会太多了。”  听着慕耽发问,陆卿卿看着满满的一桌菜,有些发愣。  早时候安排厨房时,陆卿卿把脑海中能想到的长安特色菜肴一股脑报给了厨房的师傅,挑去那些慕耽不喜欢的食材,竟……还有这么多。  陆卿卿没有想到,过去了这么久,长安城的一切自己竟然还记得如此清晰……  当年在长安,只身一人,无可依靠。慕耽自小是家里按着“眼高于人”的教育培养长大的。当时在那样尴尬无奈的境遇之中,可对着自己,陆卿卿能感觉得到,慕耽却从没有过丝毫的傲慢轻视,那些点点滴滴地相处陪伴,陆卿卿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是记着的。  而今,不为着什么报恩补偿,仅是为了那些年的情谊。  慕耽看着陆卿卿愣愣的模样,笑着招呼她吃饭,自己则开始挑挑选选碟子里的菜肴。  “我说,这么多年……”  陆卿卿听着他前半句,一愣,脸色有些将变的趋势,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  慕耽看着她将变的脸色,继续补充道“我是说,这么多年,你的记性还是那么好……”  两支筷子横着穿过鲜红的虾壳,交叉着用力一掰,鲜嫩白亮的虾肉便掉进了碗里。  “连我的吃食喜好都记得如此清楚……”  嚼着虾肉的声音混着慕耽略带调侃的声音,让陆卿卿一顿。  为什么对他的吃食喜好记得如此清楚?陆卿卿也没有深想这其中内容,可能是因为太熟悉了。就像熟悉地了解自己一般,比如冬天极怕冷,手指都会变成青紫,比如不喜欢太甜腻的事物……  没有刻意去记,但是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可能是因为误了时辰,两人都有些饿了,安静地吃着眼前的菜肴,到最后,满桌子的菜肴也消灭了一大半。  安静的氛围,似乎回到了当年在长安城的时候,饭桌上也经常只有慕耽和陆卿卿两人,那时,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心照不宣地度过缓慢的时光。  ……  用完饭,陆卿卿见慕耽眉眼间些许疲惫,便唤来李秋领着慕耽去东院。    “陆卿卿——”  陆卿卿应声望去,却发现本该去了东院的慕耽此刻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我很欢喜……今日你来接我。”  陆卿卿有些愣神,想说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父亲之前就通过挚友——慕耽的二叔穆怀安知晓慕耽下江南的消息,特意书信嘱咐。况且他们是从小的情分,这不过是自己的本分、举手之劳罢了……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等着他的下文。  慕耽似乎有些难为情,抬手蹭了蹭鼻梁——  “我今日在岸边说的话你别在意……”  陆卿卿其实并未曾放心上,他从前就是这般。知道怎样的话最能让自己跳脚,每次总是要故意说些逗弄自己的话,惹得自己生了气,他又在花上好半天哄。  并且,乐此不疲。  “你的比从前可是高了不少……”  陆卿卿:“……”  “我是说,你一点都不矮。”  陆卿卿听着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嘴角抽了抽。  陆家夫妇二人中,陆甫深的身材在男子中属偏高的,陆母许璞虽生在长安,却有着江南女子的娇小。  而陆卿卿遗传了母亲,又自幼长在江南,自然是……比其寻常女子,要略亏一些。  慕耽见陆卿卿一脸不信,便起身走向陆卿卿。  只一刻,陆卿卿便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扶着贴向一个炽热的胸膛。陆卿卿只觉一股热气直涌上脸庞。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未曾察觉,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你看,你此时都到我肩膀的位置了,从前你只到我肋骨处呢……”  陆卿卿不知是出于惊吓还是恼羞成怒,一把推开眼前人。  这哪里是肩膀……  自己从前哪有只到他肋骨那么矮……  胡说、胡说、全是胡说……  还有……就算二人再熟悉,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而今,陆卿卿虽然已过了二八年华,却也还是未曾出阁的女子,从前还是总角年纪倒也没有什么避讳的,可如今……怎么能、那样抱着……  陆卿卿心下恼怒,抬眼瞪着他。只见烛光映照下,慕耽眸色清澈,脸上全是认真。  此刻脑中那些杂七杂八的气话,一句都说不出了。  慕耽似乎并没有发觉陆卿卿这一段的变化,只是说话的语气越发认真轻柔。  “你无须跟别人比较。”  “反正谁都不上你便是了。” 他的语气淡定又沉着。  仿佛,这就是事实一般……  仿佛,他从来就如此认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