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内,因怕李缜吹了风,厢房内外的所有门窗紧紧闭着,透不出多少光亮,屋子里便越发显得幽暗沉闷。 李氏牵着封懿踏进厢房时,李儒听到声音匆匆出来相迎,李氏道,“去将外间的门窗打开透透气,内间有屏风隔着,吹不到里头去。” 李儒连忙应下,“是,太太。”便去将外间相对的两扇窗柩打开了。朝霞的余晖从门窗透进屋内,房中立时亮堂了不少。 李氏放开牵着封懿的手,率先进了内间,封懿小步跟上,越过内间的檀木嵌苏绣水墨屏风,一眼就看到这会儿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剑眉轻轻蹙着,似乎颇为难受却无法醒来的李缜。 “缜哥儿……” 李氏轻声唤着,缓步坐在床榻前,见李缜面色难耐,苍白的面色衬得他本就清瘦的面颊越发消瘦,又想到李缜刚刚经历双亲俱亡,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刚进封府便又病了,心下越发难受,抬手抚上李缜的额际,触手生热,心中更是着急。忙朝跟着她们一同进屋的玉影等丫鬟道,“玉影,去弄些温水来,要稍凉一些的水。” 玉影连忙应下,便急忙出去了。 不多时,芝梅进来了,说是管家已出府去请大夫了,用不了多时便到。 李氏点了点头,让芝梅领着丫头们用水给李缜的额际降温。又见封懿在一旁干愣着,李氏无奈道,“懿姐儿,你表哥病得厉害,这里用不着你,你去外头候着罢,不若先去你父亲那儿,就说我晚些才能到,让他们先去祠堂拜祭罢。” 封懿望着李缜难耐的面色,迟疑了一下。忽见李缜的唇轻轻呓语着,忙指着李缜道,“母亲你看,表哥似乎在说话。” 李氏看了看,果见李缜的唇轻轻龛合着,似在呓语,便俯身凑上前倾听着,隐约听到了‘母亲’‘父亲’‘姑母’等词,心下越发疼惜,朝封懿道,“你表哥是想你舅舅舅母了,也是,他才不到十六岁就父母双亡,你看他平日里性子清冷,实际上就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可怜的孩子。” 说罢,似感同身受的,泪意不自觉沁湿了眼眶,抬手用秀帕抹去之后,对封懿道,“懿姐儿,你先去后堂罢。跟你父亲说,就说缜哥儿病得有些重,我暂时不便过去,你去陪同你父亲他们先去祠堂拜祭罢。” 封懿知道自己不便在多留,便颔首应下,“我知道了,母亲,那我这就过去了。”说罢,让玉容留着帮忙侍候,玉影则跟着自己一同前往后堂。 不多时,到后堂内,封老太爷与封老太太领着两房的人皆在候着。 封敬坤见封懿出现,连忙将封懿招到身前,“懿儿,过来,你表哥病得如何了?你母亲何时能过来?” 封懿见众人这会儿都望着自己,想到方才看到的李缜的病状,便道,“父亲,表哥病得有些重,但具体如何了懿儿不知,因为大夫还未上门。母亲要帮忙照顾表哥,暂时过不来,说是让我们不必等她。” 封敬坤闻言看向了封老太爷,毕竟祭祀先祖可是极为重要的事,如何决定得由老爷子做主。 封老太爷留意到封敬坤的目光,道,“就依二媳妇儿所言,咱们先过去,不必等她了。回来之后,你们过去看一看那孩子,毕竟是贵客,又是在我们府上病倒了,可不能出了差错。祭祀的事二房有敬坤与毓哥儿在便好,你让人去告诉二媳妇儿,就让他安心照顾李缜罢。” 封敬坤连忙应下,“是,父亲。” 许氏闻言却是看了自家夫君一眼,见封敬山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便也收了目光,不发一言,脑子里转着自己的小心思。 封懿退到封敬坤身后,封毓立马上前一步靠近了她,满脸疑惑道,“表弟他当真病了?还病得很严重?不可能罢。昨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就生病了?纸做的?还是我们封家跟他八字不合?” 封懿:“……” 还真被她这亲哥哥给说中了,保不准就是八字不合,不然怎么才过了一夜就病得这么严重?而且还有十年后封家的下场…… 想到这里,封懿打了个激灵,生怕被封毓一语成谶,立马道,“哥哥你别说了,你在不喜欢他也不能这么说他不是?母亲正为他的病急的发愁,你这话要是让母亲听到了,母亲又该生气,罚你了。” 提起这件事,封毓心中更不平了,“你还说呢,表弟生个病母亲还这么看中,怎么不见母亲这么关心我?到底我是亲生的还是他是亲生的?” 封懿无奈的瞥了自家哥哥一眼,“你是忘了之前犯错父亲要打你,母亲替你求情的事?还有你之前生病了……” 封毓面色一滞,不甘心的瞪了封懿一眼,“我是你哥哥还是他是哥哥?这么为他说话?” 封懿还想在劝,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封敬坤立时转过头来,蹙着眉头低声道,“毓哥儿,你这份心性怎么还不及你妹妹通透?你若在这么无理取闹,日后你母亲再在我面前维护你,就冲你这个表现,别怪我不给你母亲面子。” 封毓一滞,再不敢吭声了。 封家的祠堂在封宅东南角单独建的一间院落,当初修建时老太爷找了风水大师来亲自看过,说是东南角乃七杀七定之位,可镇煞气,定风水,保封家满门平安顺遂,乃至大富大贵。 封家老太爷在经历了官场沉浮后,越发信奉风水玄学,在府中更是言传身教,这祠堂的大门除却大事或祭祀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也不得动祠堂内的任何东西,违者就会家法处置。 即便是前去祭祀,所有人皆需沐浴过后着祭服,正仪容,按照规矩恭恭敬敬的前去拜祭,稍有一点没做好便是对祖上不恭,即便祖上不降下罪责,封老太爷也是要亲自责罚的,所以府中上下不敢有一点僭越。 巳时正,封老太爷与封老太太,领着两房的人前往宅中东南角的祠堂内。 推开祠堂的中正大门,就见由乌木雕刻而成的香木案上罗列着众多牌位,尽是封家先祖之位。香案的中央点着长明灯,香案的四角则点着檀香,是管家奉老太爷之命事先着人过来备下的。 封懿环顾一眼,忽而留意到香案左侧的边缘地带另外空出一小片天地摆下了两幅灵牌,灵牌上覆着白布,忽然想起她母亲早时说的话,猜想那大概就是她那夢逝不久的舅舅与舅母,也就是她表哥李缜的双亲的牌位。 不等她多想,封老太爷领着两房的人开始祭拜先祖,焚香、叩头、祷告,繁缛的礼节一一行完之后,退出祠堂时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封老太爷与封老太太因年纪过大,不便前去探望李缜,便让大房的人同去看看。 封敬山借口有事先走了,许氏身为大房主母,又是封家主内政之人,自然不能推脱,只是李缜一介双亲俱亡的少年,甫一进封府便病倒了,许氏心中便觉有些不详,不敢让姌姐儿与樾哥儿踏足李缜的厢房,自己领着大丫头浣音跟着封敬山等人一同往墨轩而去。 到墨轩西厢时,就见芝梅领着一众丫头候在廊檐下,见封敬坤等人过来了,连忙上前来向众人一一行礼后,朝封敬坤道,“二爷,苏大夫这会儿在屋内给表少爷诊病在,太太也在屋内,说是让我们在外头稍后片刻。” 封敬坤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厢房的门被打开了,李氏与苏大夫一同出了门,封敬坤便大步迎上去,“大夫,我家侄子的病况如何?” 苏大夫是一名年过五旬的大夫,也时常来封宅为两位老人诊脉,与封家众人皆颇为熟悉,这会儿见封敬坤开口询问,直言道,“二爷,这位小郎君应当是受了风寒,加上舟车劳顿,以致引发了身上的寒气,但另有一点,这小郎君似乎心有郁疾,凝结在胸,以致他沉沦与梦魇之中而无法脱离,身上的病症才会这般凶险。” “恕老朽直言,这位小郎君身上的风寒老夫或有药医,可是心疾若不抒发出来,继续凝结在身,这病情反复,以小郎君这单薄的身子,只怕撑不住啊。” 众人闻言心下一惊。 李氏急得拽住了苏大夫的衣袖,急声道,“大夫,这孩子的双亲夢逝不久,他应当是因为这事而心有郁结的,却不知该如何抒发,还请大夫告知?我这侄儿是我娘家大哥唯一的独子了,一定要保住,不能断了我娘家的血脉啊。” 苏大夫忙道,“二太太莫急。心疾非一日促成,也非一日能舒缓,待将风寒驱除之后,还需缓缓疏导,这事急不来。太太可探明小郎君的心疾之故,让这小郎君心情舒畅,莫要郁积在胸,时日久了,想必便能慢慢好转。” 李氏这才稍稍放缓了心,“多谢苏大夫,那就有劳苏大夫替我那侄儿的身子多操些心了。”话落,又朝芝梅道,“芝梅,你亲自送苏大夫回去,将药取回。” 芝梅应下。 苏大夫便朝封家众人拱了拱手,“那老夫就先告辞了。”话落,便提着药箱,跟着芝梅走了。 封敬山与许氏等人要进屋去看李缜,被李氏拦下,“夫君,大嫂,我知你们的心意,不过方才大夫说了,缜哥儿病症还在反复,需要静养,你们暂时莫要进去看他,待他身子好了些再来罢。” 许氏听罢,也不多问,虽说李缜的身份贵重,可这突如其来的重病还是让她心有余悸,不能看自是更好,寒暄了几句后,便领着浣音走了。 蓝氏与封婵听罢,也不多留,见封敬山毫无要走的意思,便朝他们二人告了退。 封敬山望着李氏满脸的焦虑,上前一步揽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我知你忧心缜哥儿,但是你自己也莫要劳累了,缜哥儿的身体重要,你的身体也重要,明白吗?” 李氏柔柔一笑,“夫君莫担心,我知道的。你今日难得休沐,先去歇着罢,莫忘了教学毓哥儿。” 封敬山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先走了。”话落,便放开了李氏,领着封毓一同走了。 李氏见所有人散去,正要回房继续照顾李缜时,无意扫见守在廊檐下的封懿,讶异了一下,“懿姐儿,你怎在这儿?我今日要照顾缜哥儿,你自去玩罢。” 封懿摇了摇头,“母亲,我陪您一同照顾表哥罢。” 李氏微讶,继而摇头笑道,“你这妮子,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帮我照顾缜哥儿,不过你有这份心,母亲还是很开心的。毓哥儿若是有你这一半的心性,我也能舒心了。” 话落,却不在让封懿离开,而是牵着封懿一同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