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也有盛景,书月坐于彼岸花海之中,聆听亡魂的声音。
徘徊于彼岸花海的亡魂,通常都有难解的执念,有的是看不开、放不下,有的是心心念念等一人。
“哪怕他早已辜负你?”
书月掌中观世书飞快翻动,少女的一生化作寥寥数语,她目露怜惜,轻声询问。
红衣的少女眼神坚定:“妾与孟郎约好共赴黄泉,妾在地府等他三百载,他迟迟不至……”
说到此处,少女一顿,面上有一抹脆弱飞快闪过:“许是出了什么岔子。”
阴风徐来,彼岸花摇曳生姿,盘膝坐在一朵彼岸花上的圆脸少年摇头,恨铁不成钢:“我说金昭昭啊,你怎么就不死心呢?三百年没来找你,不是早死透了就是故意避开你!偏你傻,非想去找他。”
金昭昭也不是吃素的,转头便瞪了他一眼:“夏公子,你在这里等了八十年,又是为了什么?”
说得好像他们这里有哪个人不傻一样。
地府虽是亡魂归所,但也不是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的,等因果清算完毕,地府就会安排亡魂投胎,若想在地府继续停留,折的是自身福报。
以来世为代价在地府停留,彼岸花海的这群亡魂,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傻子。
夏景扬眉,理直气壮的反驳:“本公子是为了对兄弟们的承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情郎做到了吗?”
金昭昭气急:“孟郎一定是出了意外!”
夏景撇嘴:“咱们要用事实说话。”
两人齐齐看向书月。
观世书无风而动,属于孟家六郎的那一页被寻到,书月一指按上,未将其翻开,抬头注视着金昭昭:“你可知代价为何?”
她的目光温柔怜悯,金昭昭偏过头,硬气道:“一死而已。”
她在地府已经滞留了三百载,福报什么的早已消耗完毕,即便她现在想投胎都不行了,浑身上下也只有魂魄本身还有点价值。
“孟郎若是出了事,妾正可去陪他,若……”少女红衣烈烈,与脚下凄艳的彼岸花相得益彰,眼中燃烧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若他负了妾,妾又何必再留着此身。”
她生前死后一共活了三百一十六年,其中有三百零一载都是为了孟六郎而活,执念入骨,此身早已毁了,无法回头,还不如与这执念一同消失。
书月轻叹一声,伸出白皙手腕,露出腕间的圆润佛珠,“委屈金姑娘住进来了。”
佛珠散发着柔和金光,一亮出来,附近的阴气自发避退,但亡魂们却只觉魂体舒畅,飘飘然如坠温柔梦乡。
金昭昭眼底露出感激,盈盈下拜,行了个三百年前的福礼:“多谢书姑娘。”
她从彼岸花上跃下,火红的长裙像是一只蝴蝶,学那飞蛾扑向烛火。
三百载痴等,终将有一个答案。
书月放下衣袖,盖住佛珠,通体流转的灵气将阴气隔绝。
“夏公子呢?可要继续等待?”她又看向一旁的圆脸少年。
“当然,”夏景鼓了鼓脸颊,“金昭昭都能等三百年,本公子才等了八十年,现在走了,岂不是输给了她。”
何况他知晓,自己绝不会像金昭昭一样空等三百年。
八十多年前,大楚与外邦交战,无数男儿奔赴边关,以期杀敌卫国,建功立业,夏景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并非自愿,夏家几代单传,将唯一的公子娇养得如同女儿家,破点油皮都要兴师动众,眼看着唯一的男丁已经十六七岁了,还只会在娘亲祖母跟前痴缠,夏家当家人终于硬下心肠,开始管教夏景。
只是夏家两代夫人都不吃他这一套,要管教早就该开始管教了,宠夏景的又不止她们两个,他自个也没少宠夏景。
家中有人护着,一个是妻子,一个是母亲,夏老爷无法,恰好这时边关开战,无数男儿投军,夏老爷背着妻子和母亲,将夏景送到了边关好友麾下,让好友磨练磨练儿子。
军队规矩严苛,当逃兵更是大罪,夏景虽娇气了些,却明白世事,只能委屈巴巴地在军队里待着。
半月后,夏景所在的军队正式与敌人相遇,娇气得和女儿家差不多的夏小公子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战场。
漫天的沙尘,震耳欲聋的吼声,敌人的血和战友的血混在一起,一场战斗下来,夏小公子木呆呆的,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战友不大看得上他这种贵公子,但念在是同袍的份上,还是过来关切问一声可好。
夏景迟钝回道:“尚可。”
他看着战友,客气问道:“张兄和你家兄长可好?”
张成神色一黯,“家兄已殉国。”
夏景脑袋一空,张了张嘴,听到自己的声音傻傻重复道:“殉国?”
张成背过身去,声音沉而哑:“马革裹尸,也算不错,莫要伤怀。”
他掀开帐篷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夏景,这就是战场,你若待不下去,就离开吧。”
夏景出身不凡,众人皆知。
夏景的确能离开,可又不想离开了,他去拜访了一个又一个同袍,发现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消失了,可留下来的人还要继续,他们收敛好战友的尸身,尽量不要让他们继续和敌人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