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下午,因为今年规定禁燃烟花爆竹,年味决然地躲进千家万户,大街上十分萧索,竟像座空城。 彭超从公司出来,半天也没打上辆出租车,正打算走二里地去坐公交,一辆红色夏利从拐角露出脸来,打着空车灯。彭超赶紧激动地招手,生怕司机看不见他。 车停下,司机按下车窗跟他打商量:“你好,我一会要去北岭接个人,能绕点路,你不介意吧?”人家怕他嫌绕路不打车。 哪有什么问题,现在就是绕崂山一圈,彭超也举双手双脚赞成。“行啊!我到山大医院那边,师傅你看着开!”拉开车门,彭超一屁股坐到副驾驶上,天气并不冷,但是这冷清他受不了。 “这大过年的也不让放爆仗(1)了,真没什么意思。”彭超喜欢跟出租车司机聊天,车刚起步不久就开聊。 “是啊,以前嫌鞭炮污染环境,现在真不让放,都不像过年了。还好春节晚会没取消。”司机师傅的嗓子带着点小磁性,在封闭的车厢里格外悦耳,是彭超喜欢的点。 他侧脸打量着身边的这位司机师傅,穿着普通,黑色条绒夹克黑色呢子长裤,头发该剪了,略长过眉毛,也没型。但是侧颜特别好看,像剪影画一样。这又是彭超喜欢的点。 “春节晚会也没多大意思啦!一年不如一年。像我们邻居今年干脆去外国过年,去那个什么澳大利亚,那边现在是夏天,穿棉袄上飞机,下飞机就得热得光膀子,哈哈!”彭超绞着脑汁想话题,说着身边的新鲜事。 司机师傅闻言一笑,颊边搓出一弯小酒窝,“还真是,现在有出国过年的,我昨天还拉过一家三口到机场,他们要去泰国玩儿。” “泰国,我去年刚去过,太他妈热了,还有人妖,不摸摸下边你都不知道是男是女,哈哈哈!”彭超有点夸张地笑着,眼神逡着旁边的人看。 那人一边跟他搭着话,一边认认真真地开着车。彭超越聊越舒心,真是哪里都合他的意,别说这眉眼还透着一股浓浓的熟悉感,真像,真像,像。。。 军哥!! 彭超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脑子里一片空白。是军哥吗?他马上又否定这个想法,小虾米不是说军哥刑期是十五年吗?这还差着两年呢!军哥提前放出来了?还是小虾米那个贱货骗我?彭超又看看司机师傅,对比着脑海中的印象,心里彻底没谱了。 刻在彭超心底的军哥那年只有18岁。大家都说他长得像蔡国庆,彭超嗤之以鼻,军哥多阳刚,多男人啊,那漂亮的肱二头肌,虽然不明显,但是的的确确能数出八块来的腹肌,还有那满满的一大包。。。跟那唱歌的不是一个级别的! 是他16岁一见钟情的初恋。 那年他跟着狐朋狗友去打群架,伤了人,被一窝端进局子里。当律师的人精老爸非但没有保他,还托关系把行政拘留十五天改成半年,愣把人从派出所关进大山监狱。 他是真的害怕了,恐惧不请自来地钻进身上每道骨头缝里。灰色高墙下,劳改犯都是一律泛着青的瓜瓢头,黑棉袄黑棉裤,统统低着头,排成方队喊着号子在不大的空地跑步。偶然飘过来的都是冷漠的,不具任何意义的眼神。 就在这时,离彭超最近的一个方队,队梢跑来一个帅哥。黑棉裤黑棉袄在他身上像变了一个样,跟同伴一比,他就像一丛丛矮冬青簇拥着的挺拔青松。越跑近一步,那人的帅气就越添一分,等彭超看清楚他棱角分明的脸,心都化了。 “小哥,我这就去接我弟,你稍微一等,一会算钱我给你扣5块。”司机师傅停下车来,笑着跟彭超交代。 彭超木楞着点点头,眼睛扒在司机师傅身上,只见他长腿一伸利索地下了车,跑向马路对面。身高也能跟军哥对得上,只是这司机师傅身上活力满满的精神气儿,他的军哥没有。 “是块好肉,哪个苍蝇不想叮一口?”故作着老练的神态,小虾米,彭超的下铺狱友,一副看破的口气说。他眼珠斜瞟了一眼彭超,那小贱货心里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可是谁得手了?没有,一个都没有。我们军哥说了,首先他是个人,其次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得操女人,咱们这哪有女人?蟑螂都他妈是公的。”军哥说没说过这话小虾米不清楚,能灭一个念想是一个。 彭超十分赞同小虾米的话,点点头。回想着军哥那盲人似的眼神,到哪都是一个表情,虽然很酷,但是能被他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啊! 后车门被拉开了,一股冷气窜进来,惹得彭超打了个冷战。赶忙回头看疑似“军哥”和他接的人。是个少年,白瘦,一头黄毛。他看着彭超,嘴角还撇了撇,可能是不满意被占了副驾驶的座。 “军哥”像是没看出来少年的不满,迅速坐上驾驶位发动起车来。 这少年一来,明显能感觉到“军哥”表情丰富起来,眉眼生动,话根本停不下来。“你不知道我弟,可孝顺了,大年三十先给师傅做好年夜饭,等回家吃现成的。” 少年毫不示弱,马上反击:“说好三点半来接我,也不见人,这下好了,回家都不用等,直接吃现成的。” “军哥” 笑呵呵开着车,丝毫不介意少年的伶牙俐齿:“我这不是去了趟台东,买小馋猪最喜欢的德国大红肠,还真是,到家就吃现成的。” 少年羞恼地上前对着“军哥”的肩膀赏了一巴掌,这下“军哥”笑得更欢了,配上眼角的几丝鱼尾纹,魅力四射。 彭超真是爱死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真怕这不是他心里珍藏的军哥,身边这个开朗风趣的“军哥”比起阴骛的十八岁版本不知要好多少倍。 是他吧? 车停了,等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不见,彭超才想起来,忘记问师傅贵姓,也没记住车牌号,甚至连出租车票都没要。 他茫茫然往家走着,院里三三两两的小孩在偷着放窜天猴(2),突然“叭”的一声,让他回了神。 他想,这真像一场梦啊! 1爆仗:爆竹 2窜天猴:一种迷你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