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家仆跃回傅玉殊身后,着急道:“他们……”
“走吧。”
傅玉殊盯着傅长陵:“当务之急不是这些。”
音落那一刻,傅长陵闭眼睛,金色的华光从他脚下冲天而起,仿佛是一双巨大且有力的手掌,撕开了天浓密的云层,露出金色的阳光来。
随着阳光而下的,是豌豆大的雨粒,雨粒从天而降,灵雨所落之地,便有青草嫩芽破土而出,看去似乎带来了勃勃生机。
雨水冲刷着傅长陵的身体,他的身形在雨水的冲刷下轻轻抽长,面容也有了微弱的改变,皮肤之,一层莹润的光芒笼罩在方,快速修复着他所有外界的伤痕。
没有一会儿,灵雨慢慢消失,他整个人的外貌终于定型下来,新生的五官一洗之前还带着的少年的稚气,眼角眉梢如刀削笔绘,消瘦又凌厉,但浓密的睫毛和微微扬的桃花眼,又让他显出几分张扬漂亮。
傅长陵缓缓睁开眼睛,感觉灵力在身体中流窜,他身体仿佛是包容了山川大海,熟悉的灵力让他心虚平稳下来,找回了几分一世华阳真君的稳重平和。
等灵雨彻底停下之后,金光落在傅长陵身,傅长陵缓慢起身手一抬,他早已被雷霆劈得破破烂烂的道袍瞬间化作了一件黑色绣金线卷云纹路广袖华袍,头发用金色丝带半挽散披在身后,清骨扇从天回旋而下,悄然落在他抬起的手中。
红色穗子和黑色金边的衣袖在风中轻轻飘摇,苏问机提步走前去,恭敬行礼:“道君。”
傅长陵抬眼看向苏问机,语调清冷平稳:“你为何在此?”
“江夜白在鸿蒙天宫设伏,屠戮云泽修士,掳走阿衍。”苏问机答得一板一眼,“苏氏早知云泽有难,提前修筑乾坤城以作防御。昨夜感应天劫将至,未去参与仙盟大典,鸿蒙天宫遭难之后,苏氏开乾坤城,接受各地受难修士,并推演出道君所在之处,特来此地迎接道君,请道君此刻将各处化神期以修士救回,回乾坤城设下结界,以护云泽修士。”
傅长陵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苏问机。
渡劫和化神期,虽然只是一个境界,可这个大境界,却是对于天道见与不见的区别。
如果说化神期的修士,还是“人”,而渡劫期,则是入了仙的门槛。入了仙的境界,除了能看到他人修为,更重要的,便是可以看到一个人身的“天道之气”
苏家人天生占卜之术,而苏问机机缘巧合获得的一双天命眼,让他无论是何等修为,对于天道的感知,都接近于渡劫后期。
可以说,他是云泽下,最接近天道,也最有可能飞升的人。
所以一世他步入渡劫之后,看见人身的天道之气,他便发现,苏问机身的天道之气,是他所见过之人之中最浓厚的。
可一世,他没有飞升。
而这一世……
傅长陵注视着他,他清晰看到,苏问机身,理应环绕的天道之气,竟是半点都没有。
傅长陵看着苏问机不说话,苏问机始终面带笑容,任凭傅长陵打量。
傅玉殊收了檀心剑,走到傅长陵身边,吊儿郎当道:“哟,看去还不错嘛。”
“还好父亲来得快。”
傅长陵听到傅玉殊的话,转头看向傅玉殊和他怀里的檀心剑:“你和娘亲都还好吧?”
“无事。”
傅玉殊摆了摆手,只道:“你也别忙着同我们说话了,赶紧去救人吧。”
傅长陵点点头,他回头看了化血池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顿了顿动作,闭眼睛,开始用神识迅速扫过整个云泽。
除了特意下了结界的地方,所有灵力异动的区域一一查看,傅长陵便快速确认了如今还被追杀着的化神期修士的位置,他再次睁开眼睛,抬手画了个传送阵,便同傅玉殊和苏问机道:“你们先去乾坤城,我处理完事,会去找你们。”
“那你呢?”
傅玉殊皱起眉头,傅长陵平静道:“救人。”
说完之后,傅长陵整个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走吧。”
苏问机拍了拍衣衫的尘土,便领着人先跳入传送阵中。
傅玉殊回过头,看了一眼早已成为废墟的一片,他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领着人跳入传送阵中。
到了渡劫期后,便可缩地成寸,傅长陵用神识探知了桑乾君等人的位置,按着位置远近逐一赶过去,将人一一送往乾坤城后,他又直行到乾坤城城门边。
乾坤城修在高山之中,明显是早已准备多年的军事要地,被符文绘满的城墙,各类法器。
各大宗门弟子奔跑在城里城外,驻守在城墙之,不断接送着赶过来避难的修士。
如今四大气脉已开,业狱修士来到云泽,稍作休整,便已经开始直接进攻各大门派。
各大门派仓促不敌,接到了苏家传令,纷纷逃往乾坤城。
这一切都是前世没有经历过的,前世没有他的插手,一切发展按部就班,没有突然打开的气脉封印,也没有早已修建好的乾坤城。
如今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傅长陵在城墙边静望了片刻,随后抬起手来,阵法纹路从他手心快速飞出,给整个乾坤城再了一层专门针对业狱魔修的法阵。所有人惊讶看着这个法阵,但他们似乎已经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并没有阻拦。
傅长陵设好结界,便转头离开,等再出现时,天已经差不多亮了,他停在一个山洞前,静静听着清晨鸟雀欢快鸣叫的声音。
他在山洞前停了片刻,他摩挲着手的鸿蒙天宫玉佩,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
“师父,大师兄,师姐,傅长陵,还有诸位师兄弟,云羽先走了,勿念”
少年的声音少有的平和,失了他一贯灵动的调子,多了几分温柔稳重。
其实他最先用神识探到的,就是云羽的和谢玉清的位置,可他最后来的,却也是这里。
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害怕,可是过了许久之后,他还是走了进去。
晨光随着他的脚步步入山洞,谢玉清听到傅长陵的脚步声,她慢慢睁开眼睛,等傅长陵停在她身前,她蜷缩在云羽给她盖着的被子里。
她似乎是早就醒了,又似乎是没有,她就一直蜷缩在那里,仿佛永远不要醒来,就永远不用面对。
傅长陵在她边站了片刻,终于出声:“师姐,该走了。”
谢玉清不动,她用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埋在云羽给她铺的毯子里。
“昨晚我很困。”
谢玉清声音带着哑:“其实我想问他的,为什么云羽明明当了卧底,他却没有告诉我们。可我太困了,我没有问他。”
“如果我早一点问他,”谢玉清轻轻颤抖着,“我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发现,他就不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化石咒以天道起誓,无法可解。”
傅长陵答得平静。
生离死别,他一世见惯了。
他本来以为这些离他都很遥远,可现在才发现,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一世,他是众人仰望的华阳真君,他肩扛着云泽,所有人都能痛哭流涕,唯他不能。
“谢玉清,”傅长陵平静唤她,“起来吧。”
谢玉清身体颤抖着,好久后,她似乎是再也忍不住,骤然痛哭出声来。
傅长陵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突然崩溃的谢玉清,他将目光转到旁边已经石化的云羽身,他静静看了云羽很久,他蹲下身去,将云羽手鸿蒙天宫的环形玉佩从他手中取走。
傅长陵握在手中,他听着谢玉清呜咽之声,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他在山洞外站着,他站在原地时,从未有任何一刻,那么希望秦衍在身边。
一世,他用对他的恨支撑着自己走过这大半生。
而这一世,面对死别生离,师友离散,他却唯有希望能够用对他的爱,撑过自己,走过这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