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凋夏绿遥居北方的国度天气霎冷霎热,昨夜还捂着夹袄,今早起就要换单衫了。一年中的四季好像缺了俩,没有春秋只有冬和夏。
车马进入草原已经一天一夜轮子压过多汁的绿毡将野草拦腰折在车辙的泥里生生让自己也染上了颜色与清香。
不同于来时万径人踪灭的荒凉惨寂,如今的草原正是水草丰美、万物向荣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平野铺青叠翠。偶尔路过起伏的坡丘,众草被长风掩苒,可以嗅着纷红骇绿的蓊葧香气。
这偶来的坡丘虽能为如直线般的草原点上几笔弯曲的装饰给枯燥的旅程添些味道,但也为拉车的马儿加了不少上坡的痛苦。车子少、行装重蒲若斐心疼马儿遇到难走的洼地山坡,常常下车徒步行走。
还好坡地不算多,否则这般磨蹭的赶路,随行的渤海侍卫可就要叫苦连天了。
时至正午众人停车休息,吕伯生骑着马出去跑了一趟,收获不小他射了一头贴满膘的壮羊回来高兴地让人取酒杀羊。
侍卫兴冲冲的将羊喉割断然后放血剖羊皮。蒲若斐下车时,就看到一张完完整整的羊皮,伸展着四肢晒在车辕上。
羊毛干净洁白,摸上去比棉花硬些,除了斑斑血迹没有其他污秽粘在上面。蒲若斐想,这么干净,坐在上面休憩都合适了。
她又转念,觉出三分奇怪来,草原上的野牲畜哪个不是一身泥沙,毛皮都黑了还差不多,怎么会白得像天上的云呢。
蒲若斐叫住忙来忙去的吕伯生,问他:“你的羊是从哪里抓来的。”
吕伯生提着一只羊蹄,笑容一滞,旋即笑着说:“小人在北面的草原上跑马,看到了这只羊,寻思着许是与羊群落单了,就将它捕了来,”他看蒲若斐脸色一沉,立马又改口,“也许还是哪户牧民的羊,大不了他找来我赔他银子罢了。”
“兵荒马乱的,哪里会有牧民单独出来牧羊呢?”
吕伯生立马脸上堆满笑:“世女,这您就不懂啦,草原”
蒲若斐呵斥:“还在我面前说谎,羊到底从哪来的!”
吕伯生手一抖,羊蹄差点掉进了火堆里,他想起自己丢下世女寻欢作乐的事还没过去呢,就不敢再嬉皮笑脸了,老实交代道:“我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几个漠北士兵在放羊,就顺手牵了羊。”
蒲若斐头疼,太阳穴也跟着狂跳不已,她道:“万一让他们追了来岂不是又来一场官司,把羊用羊皮包着放在这里,我们上车快走。”
羊肉在大乾也不是寻常人吃得起的,吕伯生苦捱过了那么多日,好不容易偷来一只羊杀了,还没进嘴肉就又飞了。有怨言也不能说,他愁眉苦脸的应下,让人收拾家伙。
花了不到半刻,一切就妥当了,蒲若斐钻进车子催促着吕伯生赶车,一侍卫骑着马飞奔过来:“世女,对面的坡上有人来了。”
蒲若斐心下一惊,忙站在车辕上远看。
远远地小山上果真拥上了一队人马,其余人身上都是乌黑的,唯有正中的那人穿着白裙,于坡上站住,拉着马头向这里远眺着。
脚下的是鲜绿草地,骑着的是赤红骏马,身后的是漆黑的衣甲,上悬的是蔚蓝的长空,蒲若斐独独为那点白绷住了神思。她的目力极好,甚至可以瞧见垂在靴边的白裙被风吹得扬起,可以瞧见那人同样在望着自己的乌黑双眸。
风儿在吹,马儿在嘶鸣,孤鹰在云彩间盘旋。
两人都十分想将对方瞧得再分明些,却又谁都不肯先迈出追过去的第一步。她们静静相望,仿佛天底下只剩下了对面那个人,只是心中明白,今日能够重逢实属侥幸中的侥幸,辞后别他日就永不会再相见。留给她们的时间短而又短,便就连眨眼都不舍了,都不肯先挪开自己的目光。
那年在祖宅相见时,湘妹也是一身白衣裳,蒲若斐想,自己忘却了许多东西,却唯独将她的一颦一笑、衣裳脂粉都记得明明白白……这般想着,她已然忘掉了自己还站在车上,竟是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吕伯生可不是个瞎子,自己琢磨了一会,也不去扶人,而明知顾问道:“世女,对面的人神神秘秘,是做什么的?”
渤海的侍卫不敢有所动作,听了吕伯生的话,齐刷刷的看向她。
蒲若斐道:“上马,我们走。”
她率先登上车辕,决绝地不再去望一眼。
鞭子一响,车就很快动了起来。下坡总比上坡容易,马匹如飞的跑着,风儿在车边呼啸,翻腾着掀起了帘子。
蒲若斐看到,对面山坡上空荡荡,而坡下有一支拉成长蛇的队伍,黑衣黑甲伏在马背上,向着与大乾相反的地方纵马奔跑。白衣的身影瞧不见了,他们面朝的地方是更为辽阔宽广的草原。
队伍行至边城,林子贤在这里等候已久了,他备了大乾回赠长公主的礼品,将渤海侍卫打发回去,而后边写信回宫,边命一同守在边城的暗卫护卫他们回乾京。
蒲若斐于林子贤有恩,两人更是旧相识,两个人共乘一辆马车,谈了足足一天。
此番林子贤不止是为了送蒲若斐回京,他也是接到圣谕的,办完这差事,回京不日便要升官加俸,昔日的穷秀才,今朝也登上天子堂了。
他与方琉也是同科,却不及方琉圆滑世故,也不如她升官升得快,但为人兢兢业业,是个忠良肯干的,如今从边城回京,就是要被重用。
方琉的惨死是他手下的人亲眼看到的,还割下了一缕头发和一角衣襟,拿回去呈给了宫里。林子贤详细说与蒲若斐听,两人想方琉从前的往事,聊起她揭榜那日气走贾同鑫,又好笑又感慨。
林子贤道:“方琉走火入魔了,她喜欢漠北公主,却没有这么大的福气。”
蒲若斐问:“你呢,你的福气可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