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牵扯到谋反,故而前去搜查“赃物”的乃是羽林军统领卫通。此人也并非出身名门,却生性刚毅果决,说好听点是正直,难听点就是死板不知变通了。由太上皇从一小小城门守卫一手提拔至正三品羽林军统领,掌管大内禁防,唯太上皇一人之命是从,很是受重用。 羽林军所配马匹脚力虽好,但毕竟是城外,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多时辰。时以至午时,圣寿宫里的众人也不能空肚子等着,于是便开始传午膳。 当然,至尊父子在正殿里用,顾延清与文湙则被带去了偏殿。 算起来林海过世有大半年了,这期间文湙半点荤腥未曾沾过。平日里在家,大家吃的都一样的,倒也没觉着有什么。可此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对面摆的是松鼠桂鱼、莲子糯米鸡、桂花鸭。自己这儿呢,除了青菜、就是豆腐,居然连个鸡蛋都不给吃,倒是配了一碟儿酸黄瓜。 贴心得文湙想哭,奈何长辈在一旁,即使嘴里吃到的和鼻子闻到的不一样,也不好骂“货不对板,”。只能斯文拿起筷子,做个食不言寝不语的好少年。 好在饭后茶点是一样的,今春的明前龙井。现在才四月中,这茶定是新采制的第一茬,快马加鞭送进来的,除了皇宫大内,再不想还能在别的地方喝到了。文人又多爱茶,顾家书香传家,顾延清更是爱茶如命。配茶的是新出笼的豌豆黄和带骨鲍螺,另有一样绿豆酥,极是香软可口。是以,两人不约而同薅起皇帝陛下的老本儿来。 待喝到第三壶的时候,宫人来报:太上皇召见。 知道是搜查的人马回来了,两人放下茶盏匆匆赶往正殿,。一踏进正殿,就听忠顺王在大声吼道:“卫通,你这给本王搜出来的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到底会不会办差。” 卫通单膝跪地,神色冷凝,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文湙和顾延清进殿行礼,太上皇看了他们一眼,也没急着叫他们起来。先对卫通道:“你的差事办得很好,先起来吧。”又转头对忠顺王道:“卫通不会办差,你就会吗?你是不是还要亲自带人去搜一搜?要不要朕再给你道圣旨,你爱搜谁搜谁去?” 语气中的冷厉,吓得忠顺王马上跪下,连呼不敢。 山水轮流转,这次是顾、林二人起来了,忠顺王跪着。 太上皇踱步到地上堆的一大堆东西旁边,弯下腰随手翻了翻,提起一根树杈状的东西问道:“忠顺,你说这种’兵器’是用来攻城呢,还是用来杀人呢?” 忠顺王看着这还不如一根筷子锋利的怪异木头,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回父皇,儿臣,不…不知道。” 在看到卫通带来的这堆东西带过来的时候,忠顺王就知道自己果然上当了。该死的林文湙,又敢戏耍本王,等你落本王手里,定要你好看。 太上皇看了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的忠顺王一眼,就把脸转向顾、林二人,道:“顾卿呢,你知道么?” 顾延清赶忙恭敬道:“回陛下,臣真的只是帮忙查下账册而已,对其余的东西一无所知。” 太上皇闻言点点头,又冲文湙说道:“皇帝朕也不必问了,林湙文你定是知道的,你来说。” 文湙应诺,上前恭恭敬敬解说起来:“回禀陛下,您手上拿的这个叫代耕架,又称木牛,但这只是一部分,”说着还顺手去扒了扒,又找出个轱辘样的东西介绍到:“把这个装到架子上,然后在待耕的地两头各装一个人,再由一条长长的麻绳将两头的代耕架与曲辕犁用活结连起来,如此可以省掉大部分力气,从而达到不用耕牛,而只需三人分头操作便可犁地的效果。” 太上皇听罢,点点头,有拿起一件问道:“这个有点像锄头,只是匠人是不是偷工减料了,中间怎么缺了一块。” 文湙恭敬答道:“并非匠人奸滑,而这锄头本身就是这样的。是这样的锄头用来除草,又省材料又不会压着庄稼,臣管他叫漏锄。” 接着又拿起一个奇怪的木桶,道:“这是喷药壶,天气渐惹,庄稼地里的虫子也多了起来。若是去药材铺里找郎中配些除虫的药粉,配上水装在壶里,就可以洒水驱虫了。这两根宽带子是用来背的。” 太上皇问道:“既如此为何不用铜或铁来铸造,也结实些,防止药水洒出来。” “这微臣也想过,只是铜、铁造价太高,不利于推广。”文湙苦着脸道,“只能看看还有没有改进的法子了。”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很是认真,除了忠顺王。 太上皇走回高位坐下,问道:“林文湙,你既然是在做这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东西,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若不是这样,朕想忠顺也不会无故告你私藏军械。” 神色不明,语气很轻却带着凌厉。 文湙赶紧跪下道:“陛下恕罪,这些东西其实是在两年前微臣还在工部的时候心里就有构思了。只是当时需要押运军械,工部要么就是完全不懂的,要么就是太过文弱,是以就选了微臣办这趟差事。只是不曾想到,这一拖便是两年,如今臣又重孝在身,不方便出入工部。所以微臣和曾尚书商量了,就由工部拨下材料,微臣私下带人在外面作坊先做好,等在田里尝试成功了,再另行上报朝廷。这样既不耽误百姓今年的春耕,又不妨碍臣守孝。”工部尚书名叫曾远道,是个很通情达理的老头儿。 太上皇垂眸盖住眼里神色,问:“照你这么说,这事就你和曾远道知道?” “是,因为事先不知道效果如何,不敢贸然上奏。”文湙停顿了一下又道:“况且,鞑靼使者即将进京,微臣觉得,人多口杂,此事还是保密点好。” 太上皇点点头:“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想得周全,”又转头向皇帝道:“这孩子今天受了委屈,你替朕赏他吧。” 皇帝道:“是,尊父皇旨。” 文湙慌忙道:“陛下严重了,臣深受君恩,报效朝廷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谈赏赐,更不敢委屈。” 太上皇摆摆手,又转头看向顾延清,道:“你倒是不冤枉,就是自家儿子也没这样盯着的。你倒好,查账查到人小辈家里去了,活该跟着受这通罪。一会儿让宫人给你包点茶叶带走吧。” 顾延清赶忙谢恩。 太上皇看着跪在地下的忠顺王道:“忠奸不分,善恶不明。凭着一点子’道听途说’就敢去怀疑国之栋梁,当真昏聩至极。今天他二人跪多久,你便在这儿给朕跪回来。” 皇帝才要求情就被太上皇摆手拦住,太上皇道:“你不用说情,他今天敢私下跟踪朝廷重臣,连人家带着家眷出行都跟着。如此肆意妄为,改明儿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勾当来,不给长他点儿教训,他还以为这天下是他的,可以任他胡来。”皇帝也不好再说什么。 忠顺王被吓得脸色惨白,直呼冤枉。 文湙不得不再次感叹: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耽误了大半天,还有一大堆政务要处理。事情既然弄清楚了,皇帝便带着顾、林二人走了。太上皇也屏退了左右,殿中只有父子二人。 太上皇问道:“忠顺,你可是觉得冤枉了?” 忠顺王磕头道:“父有所训,子必听从。儿子不敢觉着冤枉。” 太上皇走到他面前道:“不敢,而不是没有。朕知道,你觉着是他们故意以行为误导你,让你以为你皇兄私下让人打造兵器,所以你以为告到朕这儿来,朕就会帮你找回前些日子你在林小子那儿丢的脸面。是也不是?” 很明显太上皇知道这次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忠顺王一下子抬起头道:“父皇您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纵容他们在您面前弄鬼。 “纵容?”太上皇气笑了,道:“朕看被纵容的是你,是什么让你以为,你皇兄打了你一回脸,你可以还回来,莫不是你私下拉拢朝臣还有理了?谁准你去拉拢新科进士了?又是什么,导致你觉得你皇兄打造批兵器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地?朕告诉你,你皇兄是皇帝,是朕亲选的继承人,他才是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你不过是臣子,也敢指摘他。” 太上皇毕竟年事已高,说完这通话便坐在卧榻上喘气,一双眼死死盯着跪着的忠顺:“现在朕还在,你就敢当着朕的面给你皇兄没脸,三句话里两句指桑骂槐。当着朕面尚且如此,你私下里到底还做了那些目无尊上的事?等哪天朕一闭眼,你是不是还要造反吶?” 而忠顺呢,听了皇父一通话,不仅脸是白的,就连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原来,很早以前,父皇就已经不准备再给他机会了。 太上皇看着地上失了魂一般的儿子,无奈挥手道:“出去跪着吧,你今天把事情闹得太大,朕平日里就是太过纵容你了,才致你如今这样无法无天。再叫别人知道朕包庇你,不知道你还能捅出什么篓子来。” 看来,是时候再给他一些清醒的认识了。本以为早早传位就能断了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以免他又走了义忠的老路,现在看来,这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