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老天爷的恶趣味——穆西江比贤王先醒了。　　应该才过了一个时辰，未及晌午。　　太阳更亮了些许，像是沾染了泡沫的光圈，照耀着初雪，闪烁着纯洁无瑕的白光，氤氲着的水汽，袅袅地盘旋而上。　　仿佛是稚童水亮的眼眸，又像是女王曳地裙摆上镶嵌的钻石珠宝，多了自然的仙气，脱俗。　　喧嚣乘着水汽而上，颠簸在白云间。　　寂静得，让人只觉发出一丝声响都是对其的亵渎。　　穆西江轻轻拿出叠得整齐的白绸手帕，在微凉的空气中一挥，绸缎与空间间的声音，瞬间惊起了快要沉睡的寂静。　　他几近病态地擦拭着刀具，不重不轻，优雅自得，仿佛是提笔作画时的行云流水。　　锋利的刀刃闪过冷冽的光，令人胆寒。　　随后自是水到渠成。　　贤王被安置在书房中的卧榻上。双眸禁闭，唇色惨白。眉宇间依稀可见往日的风流倜傥、温雅洒脱，五官端正 ，稍显的精致。　　穆西江望着他。　　蓦然一股仇恨涌上心头。　　穆西江曾经被绑在木椅上，看过谷主做各种各样的手术、解剖。　　有的，是人一阶三磕头、磕满八十一旋的山路，散尽家财，求来的生机。　　有的，是重金聘来试药的普通人，用生命为赌注，搏一把老天爷的愿意。他们试那些未完成的药、甚至是毒，他们的反应、症状等等，许多细节都需要详细记录——药谷不知有多少房屋，单纯只放这些记载了。　　很多时候，实验都是失败的。毕竟，在布满前人足迹的崎岖纵横的阡陌上，重新觅到一条走得通的路，是苦难重重的。　　风险显而易见的巨大，可报酬实在是太丰厚了，普通人辛辛勤勤耕耘，一辈子都赚不到这样一笔巨款。　　一朝升天，衣食无忧，富裕殷实，彻底抛弃过往的苦日子；而那深不见底的悬崖，漆黑得看不清的底端，不知有多少森森白骨呢。　　——试药的人不能服用任何麻醉的药物，被一种特殊的布料制成的缧绁绑缚在木板上。　　药性发作时，他们往往会拼命地挣扎，五官诡异地扭曲、变形，青筋暴起，冷汗直流，仿佛是一张面对地狱时的脸孔。疼痛，瘙痒，各种糟糕的感受一齐迸发，好像只有全无目的地挣扎，自残，才能稍微将自己从这样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狭小房间内的空气也黏稠起来，百味夹杂。　　没有自然光，只有蜡烛，许多蜡烛，硬生生地，把这个漆黑一片的世界撑成白昼。　　长时间不进食。　　睡觉久了就被泼醒。　　只能盯着木板上挣扎的丑陋的人，或是血淋淋的心脏、体腔。人形的丑陋和人心的欲望在此刻交汇，体现得淋漓尽致。　　穆西江甚至像个懦夫，逃避那段恶心的记忆。　　握着刀的手一颤，擦拭的动作也顿了顿。　　他没有丝毫犹豫。穆西江这样安慰自己。无可逃避。　　他收拾好一切。提着木箱，平静地走进林溪见的屋子。　　林溪见正卧在床上，双眼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骤然听到开门声，林溪见一惊，发现是穆西江时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并不张扬，仿佛是初夏阳光下伸展的细长的深绿枝叶。　　“快要结束了吗？”她问。　　温和的眸光随着脸色苍白的穆西江。　　穆西江颔首，轻轻应了一声。撇过头去，不敢看她。他仍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小人，她却一直沐浴圣光。　　他当着林溪见的面，平静地拿出盒子里的药，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药物，掺和着热水，喂她喝下。　　浓郁的中药味早已遮掩住血腥味。褐色的汁水摇晃着。　　林溪见柳眉微蹙，一口喝下了。她抿了抿唇，正思考着如何评价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力道很大，惊扰了这宁静的气氛，破碎开来。林溪见让他们进来。　　却是管家和侍女，身后带着贤王手下的将军和一些士卒。　　管家领着众人行了礼，指着穆西江，大声呵道:“速将此人关在地牢，之后审问。”　　穆西江依然神色淡然，眉眼舒展，仿佛骑鹤的仙人，白鹤羽翼蓬松，洁白无瑕，云海翻涌，一如他被风吹动的袖袍。他俯瞰着世俗，却不屑细看。　　他腰身直挺，并未做挣扎，从那清朗隽秀的面上，寻不出一丝恐惧、忧虑和慌乱。　　这时，管家方向林溪见道了详情。　　贤王被发现晕倒在书房里，醒来后经医者查看，身体十分虚弱，心脏处似有病患。而此前，正是穆西江前来拜访。　　对。　　——穆西江改了主意。他并没有完全杀死贤王，只是将贤王的心头取下一部分，再抽取了部分鲜血。为了不影响药效，他放入自己的血——因为药谷的经历，他的血异于常人——和保留着的百毒之解——千草丸。 　　也许，如果穆西江真的杀了贤王，他就不是那个穆西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