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世上最高明的骗子,穆西江转过身来,对上贤王满是希冀的眸子,略有为难地说道:“王妃只是得了风寒,又恰好和之前常服的补药相冲,引发了新的病症。” 贤王颔首,焦急地等待着穆西江的话。 “并不是重病,可是却要慢慢地养。有些药呢,比较少见。” “少见不是问题!大概要多长时间?”贤王连忙说道。 穆西江写了张纸条,递给了贤王:“这些药材最好在一个月之内备齐,愈早愈好。而且,在彻底痊愈之前,王妃最好隔离治疗。” “好好好。我立即安排下去。” “如若贤王想来探望、陪伴王妃,一定要小心。王妃要静养。留下侍女和医师即可。” 晨光熹微之时,穆西江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心烦意乱、焦躁不安的——可是他没有——反而心如止水般,不兴波澜。 人生短短百年,什么是最荣耀的? 是留名青史,千古不朽。有一个好的名声,被万人歌颂,被后代景仰。 是建功立业,壮志已酬。在梦想的地方,纵横决荡,指点江山。 是如花美眷、佳人常伴身侧,是儿女成双、群群承欢膝下。 贤王会提前得到这些——在他自己的幻觉中。 这和现实又有什么异处呢? 穆西江十分冷静地思考着,各种计划的可行性。 甚至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很快就决定好了。 他不禁感到恐惧,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 在搬去贤王府主院中的别屋前,仅仅几个时辰,穆西江就将所有的画都烧为灰烬。 夕阳残照,枯藤老树,汉家陵阙,田田莲叶……灰白交杂的屑末被风卷起,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宛如故作飞花的柳絮。 包括,为林溪见画的,一笔一画都是脉脉情深。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纵酒成狂的午后,那些泼墨落笔的瞬间,仿佛,都只是徒劳罢了。 连同其中的一切,也是如此。 倏然,一点飘浮的灰扑进穆西江的眸子里。 他伸手拨开,随意一扬,那灰又重回天空。 看似无拘无束,放荡不羁,天涯海角都只在咫尺。实则轻轻浮浮,寻不到细水长流,归宿灯暖。 眼眶有些干涩,穆西江眨了眨,才后知后觉。也许是那灰作的祟吧,也许。 彻底平静后,最大的问题出现了——为什么药谷被摧毁后十年,还会出现其中的毒?哪怕这种毒的潜伏期很长,可当时的药谷即使想害贤王,不会想到给林溪见下毒。 难道还有药谷余孽存活在世上吗?可如果他活着,为什么又十年没有一点风声?却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给当今贤王和左相千金下毒呢?再说了,当时朝廷派老贤王带精兵围剿药谷,前几年便开始准备,不可能存在遗漏。 他知道穆西江也活着吗?他的态度是怎样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也许,无人得知。 穆西江提着一只木箱子,搬进了一件还算上轩敞的房间,出门不过几步路,就能到林溪见的地方。 但除了必要的检查,穆西江没有去看望林溪见,只是埋头配药——致幻的死藤水,能让人梦到最渴望、最憧憬的画面——和醺黄解药的辅药。 第一场雪来临的那一个夜晚,穆西江配好了药。 计划是在第二个晚上实行,所以穆西江并未过于焦躁,款款地披上鹤氅,来到了林溪见的房间。 ——并没有一个服侍左右的人,早在一开始,穆西江就建议,让侍女都留在稍远一点的屋子,等候差遣。 鹅毛大雪乘风四处乱窜,凛冽的寒风显得更加不近人情,入眼之处,皆是苍茫一片,隐约瞧见雪山的轮廓和高挺的树木,只是大自然最悠然无意的勾勒,淡淡的。 雪花,仿佛是撕裂的纸屑,仿佛是多情的柳絮,又像是寻常的芦花。颜色虽是纯白的,不掺杂质,边缘却是絮状的,与外界的莽莽几乎融为一体。 夜幕被雪花遮掩,划分为细碎的长条,只觉得黑得深邃,黑得澄澈。令人无端添一股心凉来。 穆西江故意放慢了脚步,衣帽上便落满了白雪。眼睛被风雪吹得睁不开,睫毛上担着几片雪,黑眸微眯着。 他并没有进屋,怕让林溪见受了寒,仅是隔着纸窗望着。 她安静地躺着床上,没有丝毫生气,脸颊却是绯色如霞,双唇殷红,反而旖旎出不一般的风光来。 思念早已泛滥成灾,如洪水般肆意崩涌。 可能一个月前,穆西江仍然有着茫然和迷惘。但现在的他,只能顺着这条曲折小径,顶着风雪,踟蹰前行。 他的天空没有太阳,但并不暗。有什么代替了太阳,虽然没那么明亮,但业已足够。 穆西江伫立了良久,伴随着打更的声音,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