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茗儿怎么都没想到崔氏会突然找上门来。当着绣作坊里其他人的面她也还算客气,只说是家里出了事,要接陈茗儿回去。
由舅母领着,万妈妈自然要同崔氏客套几句,虽然不过几句话,却看得出崔氏是个世故泼辣的。万妈妈心里不免嘀咕,真是人各有命,崔氏这样的竟也能生养出陈茗儿这般水灵的姑娘来。
陈茗儿乍一见崔氏,心里突突两下,以为她是来讨要银钱的。
谁知崔氏拽住她的手腕,什么都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陈茗儿转了转手腕子,挣扎不开。她也不敢开口同崔氏说话,一旦叫她知道了自己能说话,就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这是……”舅母看不过去,拉扯住崔氏,“你这是要把孩子带去哪里?”
崔氏搪塞:“你姐夫这几日身子不好,想见闺女。”
陈茗儿一只手死死拽着舅母的衣袖,连连摇头,示意她崔氏是在撒谎。
舅母犹犹豫豫地多问了一句:“姐夫怎么突然不好,请郎中去看了吗?”
崔氏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急着想打发她走:“你忙你的吧,府上事儿多,别叫人说你躲懒。”
陈茗儿一听,用力拧开崔氏的手,终究还是开了口:“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见她开口说话,崔氏也不惊讶,反而朗然一笑:“我的好闺女,你终于憋不住了。”
陈茗儿微微喘息,脑中却伶,直问:“闵源找你了是不是?”
“你倒是聪明。我原先还不信,没想你真是出息了,把我们骗得团团转。”
“你们俩这是?”舅母在一旁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一头雾水,“茗儿这病好了,是好事啊。 ”
崔氏哼咛一笑,对这舅母抚掌:“当然是好事,这不就有人上门提亲了嘛。”
果然被她猜中了,陈茗儿心下一沉,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按压下心头的惊慌,故作平静地问崔氏:“那你这次又挑的是哪家?”
崔氏也不遮掩,坦然道:“是承恩伯家的小儿子。”
“好,好,”陈茗儿一连道了几个好字,“鄂琛不到三年娶了两位夫人,两位夫人都是过门不到半年就暴毙而亡,坊间传闻鄂琛有隐疾,心里不痛快才往死里作弄女人,折在她手里的侍妾丫鬟更是不在少数。您这是要送我去死啊。”
崔氏面上有一瞬的尴尬,转而恢复如常:“我是不愿意糟践你,可闵家那么好的婚事,你非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闵源给了你多少钱?”
崔氏猛地瞪眼,“这话轮不上你盘问我,我管你吃,管你穿,还找丫鬟伺候你,你识字读书琴棋书画哪样不花钱,你跟我谈钱,你还不配。”说着话,又要伸手去拉扯陈茗儿。
陈茗儿把手往身后一背,冷声止住她:“你别动手,我跟你走。”
崔氏一愣,甩甩了手腕,清脆道:“那感情好。”
陈茗儿侧过身叫了一声舅母,同她嘱咐:“茗儿多谢舅母这几个月的照拂,还想再劳烦舅母帮我带句话给念夏,就说我先回去了,叫她别惦记。她能去老太太那里不容易,叫她去道个谢,她知道同谁道谢。”
她轻声细语地说完这些,朝着舅母行了个礼,水灵灵的眼睛如两汪映着月色的清泉,清澈动人,叫人不由心生怜惜。
舅母欲张嘴劝说崔氏,被陈茗儿拦住,“舅母一定帮我把话带给念夏。”
“行了,别啰嗦了,”崔氏心中莫名不安,急急打断两人,“还得回去梳妆呢。”
“舅母,快去吧。”陈茗儿用力握了握她的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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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月,再次回到自己的闺房,谁能料想境况竟比离开时更不如。
陈茗儿在妆台前坐下,手指轻轻抚过崔氏给她备好的头饰花钿,对着镜中的崔氏勾唇浅笑:“娘亲可知道,这是要送我上路的装扮?”
崔氏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倒还不至于。鄂琛倾心你许久,这两年四处去找眉眼像你的姑娘,知道你跟闵家的婚事没成,老早就派人来问过,只是那个时候闵家没给个准话,娘也不好答应。”
陈茗儿定定地望着她,直到崔氏别开脸,她才垂眸低笑两声,“事已至此,又何必说这么多。”
崔氏往榻上一歪,翻了翻手中的绢子,也不怕把话说透,“我捡着你的时候,你就剩一口气了,没有我你活不到今日。”
“我知道,”陈茗儿柔柔道:“可我真希望你当年没救我。”她伸手去抓金钗,崔氏忽然神情慌乱地钳住陈茗儿的手腕,颤道:“我来。”
“你怕我自尽是不是?”陈茗儿盈盈一笑:“我不会,既然当年一口气都能活下来,我就不能轻易死了。否则,岂不是白费了。”她甩开崔氏,敛了笑意,慢条斯理地对镜篦发,细细上妆。
美人楚楚,尖尖的小脸如瓷如玉,柳眉杏眼,乌发垂腰。崔氏收回视线,沉沉地叹了口气,“红颜薄命,下辈子别生得这么美了。”
陈茗儿正在涂唇脂的手一顿,又起沈则同她说的那一句——
错不在色。
红颜薄命,红颜祸水,这世间,不知有多少黑锅就这么一股脑地扣在了女人身上。
外头的人进来在崔氏的耳边咬了几句,崔氏应了一句,起身拍了拍陈茗儿的肩膀:“走吧,鄂公子的人来了。你放心,该过明面的还是会过,他不过是担心夜长梦多,想先将你接进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