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尉神色淡淡:“一晚而已。”
等到封尉跟着白念迟到了她家,就知道她口中的破旧,到底是有多破旧。
白鹿镇沿海且丘陵居多,白念迟的家傍山而建,挑的还是个最角落的地儿,按她自己的话来说,虽然可以交流的邻居不多,但清净,不必每日都被世尘喧嚣吵醒。
她的屋子很小,小到不能称作是院子的屋前空地里,种了一棵两人高的歪脖子枇杷树。木屋建的很随意,一副时刻都能被风雨吹倒的孱弱样。窗门与屋顶也全是木质的,木头渗水,雨下大的话,还容易漏水。
白念迟弯腰将门外倾倒的小花盆扶正,又将撒了一地的泥土往一边拨了拨,才不好意思地推开那扇笨重的木门,用话语来掩盖开门时的嘎吱响:“我是妖,相貌不变,所以我要经常搬家,住在这种角落里,没有那么多邻里,也少了那些麻烦。”
封尉沉默着看向她。
白念迟收了伞,甩干上头的雨水,“就……大家对妖的偏见挺大的,我和念晚在白鹿镇这些年,都得小心翼翼的……但我和她在一起过活,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她猛然反应过来,到了家门口不自觉地就说起了这些沉重的话,不免觉得有些尴尬,立刻寻了个话题转移了二人的注意:“不过冬冬那酒楼也成日里搬来搬去的,你说他那么大的酒楼,不累得慌吗?”
白念迟点上蜡烛,拿鸡毛掸子在桌子上拂了拂灰尘,请他坐下后,又道:“我去烧壶水。”
出乎意料的是,封尉似乎并不嫌弃她的小窝,面色坦然的坐下了。
白念迟火速烧好水,给他倒了一杯。
“你说句话呗。”
“……”
“要我一直唱独角戏吗……”
他想了想,终于说出一句:“枇杷还行。”
“……”白念迟撇嘴,心想您真敷衍啊,让说一句,就真只说一句。
然而封尉很少开口夸奖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门外的那颗枇杷。方才在门外,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那颗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树,不大不小的青色果子一串一串地挂在枝头,被雨水打得有些狼狈。
“我得给它们套上小篓子。”白念迟从床底拉出来一个箱子,里头装满了巴掌大的小竹篓,“这山里的鸟精的很,一天天的净盯着我这树,一成熟就来我这啄枇杷吃。”
她拖着箱子到了门口,抬头皱眉望着天地之间巨大的雨帘,叹了口气:“这雨下这么大,不是难为我吗。”
说着连伞也不打了,拉着箱子冲进了雨中。
雨水打在她身上,不疼,麻麻得还挺舒服。她回头对上封尉诧异的目光,在雨中大声喊:“你先睡吧!我弄完再来!”
封尉透过那扇被雨浸湿的木门,看着她在枇杷树下被打湿的忙碌身影。衣裳湿乎乎地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与细长的双腿,鬓边碎发附和着脸上的雨水黏在脸颊两侧,虽狼狈不堪,却意外有一种摄人心魂的清丽。
白念迟手里拎着几个篓子,腰上挎着几个,抹了把脸上的水滴,正欲爬树,却发现腰间一轻,紧接着身后箱子里的篓子纷纷浮起,有指引般地往各簇果子飘了上去,将枝头各处的枇杷笼了起来。
身上再没有雨滴落下,她抬起头去,罩在她头顶的正是封尉那把油纸伞。
她心里一暖,回首看去。
那个如松如竹的身影在屋中桌前坐着,俊逸的脸庞上映着暖色烛光,冷冽的线条自他下颌处一直延伸至喉结。而恰恰就是封尉不动声色的帮助,令她的胸口止不住地开始乱跳。
她忽然听不到雨声了,耳边近在咫尺的是随着他胸膛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明明隔得那样远,明明表现得很不屑一顾。
白念迟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记仇,却也记得旁人对她的每一份好。她这样大大咧咧的人,那些仇意玩个两天就能被抛到九霄云外,而那些好,无论有多微不足道,她就是做梦也会记得。
猫娘亲说,虽然旁人不喜欢他们这种没有家、没有教养的野猫,但还是要对每一位向自己施以好意的人付出回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纵然沦为畜生道,却也要心地善良,否则,就真的没有人样了。
回想与封尉的这些日子,他虽面冷,却不可否认的一声不吭做了许多事。譬如受伤时的疗伤,譬如凌召殿衣橱里的那几套衣裳,譬如前阵子送来的海生果,也譬如现在。
倒说不上有多感动,只是封尉这个人在她心里,到底与以前那位容易生气的冰冷的龙君不太一样了。
她快步走回了屋内,嘎吱一声把门合上,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往他身边一站。
“谢谢你的伞。”
封尉将手中的热茶推到她跟前,淡淡道:“不必。”
“这怎么行?”
“……”
“要不等我枇杷熟了,我请你吃枇杷怎么样?”
“……”
“你理理我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