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慈本来心情不错,面对一帮古板的老头子难得没有不耐烦,直到几个御史站出来弹劾两江总督胡孝平。 叶慈早上才在池延的名单上见过这个人的名字,听说此人颇有才干、爱民如子,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不好,跟个炮仗一样,江浙两省的官员大概都被他骂过,因此口碑甚是不好,上一回考评也只得了中等。 御史弹劾胡孝平的理由是他出入青楼,并娶一青楼女子为妾。 叶慈差点没笑死,“胡总督出入青楼的确有失体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名御史,“不过朕记得两位爱卿家中也是有好几房小妾的吧,”她又看向站在前排的许奉川,“许阁老您对此事怎么看,令郎上月在青楼为一姑娘与人大打出手,当时您是怎么处置的来着?” 许奉川没想到事情突然扯到自己身上,而且皇上居然毫不留情面的把他的家丑当着满朝文武讲了出来。他明明给知情的几个官员都打过招呼了……难道有人背后阴他,收了他的银子,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皇上? 来不及细想,许奉川先跪下认错,“臣罪该万死,是臣教子无方。臣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叶慈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阁老回家怎么教育儿子朕不管,朕只关心那个被令郎打伤的人如何了?” “回禀陛下,已经赔了银两。”许奉川的声音不由有些颤抖,当了这么多年官,他还是头一次这样丢人。 “那就好,了了就好了,许阁老起来吧。”叶慈语气温和,目光里却凉凉的让人不禁发寒。“许阁老这回真是破费了,如此说来,胡总督的确有不周之处。” 许奉川还没站直,听了后半句差点又跪下。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本来是想让御史弹劾胡孝平,然后扶植自己的人上位,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上这么做,肯定是看出了他是那两个御史背后的人,思及此,许奉川更贱惶恐,偷偷看了眼霍颐。 霍颐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口地站着,好像入定了一般。 “这老狐狸……”许奉川暗骂一声,感觉老脸都在今天丢尽了。 经叶慈这么一打岔,那两个御史也不敢继续弹劾胡孝平了,灰溜溜地站起来退到了队列里。 叶慈本来不错的心情,就这样被搅了,后半段一直冷着脸,上奏的官员吓得瑟瑟发抖,毕竟他们可没许阁老那么大脸,丢不起那个人。 许阁老再丢人,也得装着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去内阁办公。然后厚着脸皮,去找首辅霍颐商议事情。 作为首辅,霍颐办公的屋子都要比旁人宽敞一些,里面放了一座小冰山,暑热之气被盖了五六分。 “霍公……”许奉川面色凝重地坐到霍颐对面,“在下今日可是把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霍颐放下手中的笔,慢悠悠地给许奉川倒了杯茶,“委屈许公了,幸亏陛下没继续追究。” “追究?还要怎么追究,不过是打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难道还能为此摘了在下的乌纱帽?陛下这几日越发难说话了,”许奉川不由小声抱怨,“好几次不给咱们内阁面子,我们呈上去的票拟,陛下也不像从前那样重视了。” “陛下的言行,岂是吾等可以揣测的。”霍颐正色提醒道。 许奉川闻言腹诽道:“行了吧,不揣测圣心,您是如何坐上这首辅的位置的?”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件事是我教子无方,可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陛下却为了胡孝平,就拿这件事来为难我。”他顿了顿,推心置腹一般道:“在下这张老脸,丢了也就丢了,可就怕事情没这么简单,陛下这般胡孝平,他在江南的任期也快满了,今年年底回京,谁知会去哪儿呢?” 总督是正二品,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下一步要么入阁要么在六部做尚书。许奉川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迫不及待想给他使绊子,就算搬不倒他,至少也让他在皇上心里留个好色的印象,无法进入内阁。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用不着许奉川来解释,霍颐闻言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神色,仍然是一脸的平静。 “年底回京,那就年底再说。”霍颐道:“许公太心急了,叶阁老尸骨未寒,您这么快就拿他的门生开刀,你以为陛下看不出来?” 许奉川闻言沉默,他选择这个时候,确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叶权去世。叶权是胡孝平那一年的考官,因此胡孝平算的上他的门生。即便叶权和他的门生都很少往来,但朝中有点颜色的人还是会看在叶权的面子上对他的这些门生敬而远之。 这么说,陛下表面上是护着胡孝平,实际上是护着叶家。许奉川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意识到他低估了叶家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是,这回是我轻举妄动了。”许奉川叹息一声,“可在下也是害怕啊,陛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到时候听了小人谗言,咱们这些老臣岂不是要遭殃?” 霍颐看着转不过弯儿来的同僚,忍不住提点了一句,“现在关键不在朝廷,而在后宫。有咱们在前面挡着,陛下暂时还听不着什么要紧的,但是后宫里,皇后娘娘和陛下如胶似漆,咱们陛下耳根子又软,枕头风一吹,你我恐怕有的是苦头吃。” “这还了得,后宫不得干政,江山社稷的大事,岂是一个女流之辈可以掺和的。”许奉川眉头紧皱,“而且皇后那边还连着定南王,莫非……” “皇后娘娘在定南王府住了六七年,和定南王的关系恐怕比和叶阁老还要亲。”说到这里,霍颐笑了笑,“不过,老天有眼,最近出了件好事,正要和许公说。” “怎么?” “咱们放在陛下身边那个宫女,叫云秀的,许公应该记得。前几日皇上把她送给了皇后娘娘。” “什么?那可如何是好?”在宫里安插耳目可不是轻松的事情,为了知道陛下的一举一动,他们可花了不少的心思。 “在下早就想在凤仪宫安插几个人,但是皇后娘娘手段高明,凤仪宫固若金汤,大婚时安排进去的两个小宫女根本近不了娘娘的身,只能传些无关紧要的消息。”霍颐呵呵地笑了两声,“这回正好,陛下亲自送人过去,以后娘娘的一举一动我们心里就有数了。” “云秀这几日可传过什么消息出来?” “说皇后娘娘深居简出,整日弹琴写字看书。”说起这个,霍颐不禁皱了皱眉,“不瞒许阁老,在下当年有幸给皇后娘娘教书,娘娘虽极聪慧,却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弹琴作画,这倒像是陛下的嗜好。” 反常即为妖,许奉川一时想不通皇后这么做的用意何在,“霍兄对此怎么看?” “在下也并无头绪。”霍颐道:“不过,时日长了,总能露出端倪来的。” 许奉川听得频频点头,“霍兄说的是,”他沉吟片刻,又道:“若是能让陛下对娘娘生出戒心,冷落于她,事情就好办了。正好有云秀在,稍做手脚……” 霍颐抬手打断他,“你看你看,又着急了不是?”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皇后娘娘可不是一般的人,想在她面前做手脚没那么容易。” 许奉川这才想起,当今皇后威名在外,的确不可掉以轻心。 “这件事,还是得从咱们陛下那头下手,许公放心吧,老朽自有安排。”叶慈那丫头心高气傲的,肯定不会服侍陛下,自家陛下对她那么好,不过是因为小时候的情分罢了。只要让陛下见了更好的,那过去的情分,也就过去了。 叶慈下朝后回到御书房批阅奏折。她一向火气大,即便御书房里放了小冰山,仍然热的额头冒汗。于是叫人端一壶凉茶来。 不一会儿,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进来,“陛下,请用茶。” 叶慈抹了额头上的细汗,头也不抬道:“放那儿吧。” 宫女把茶盘放在适当的位置,没有立即退下,而是轻声问道:“陛下,奴婢给您扇扇子吧。” 叶慈闻言抬头,这才留神打量面前的宫女,身穿浅绿色交领襦裙,眉目算不上精致,却十分温婉柔和,一颦一笑间仿佛让人看到了江南的莲叶田田。她说话时也带着掩不去的江南口音,软软的拂过人的耳膜。 这种感觉让叶慈觉得莫名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再哪儿见过。于是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碧螺,今儿被分到御书房伺候陛下。”碧螺微微低着头答道。 皇上身边本来就是要有个大宫女伺候的,这本无可厚非。叶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从旁边摸出一把扇子,打开自己扇了起来,“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碧螺温顺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叶慈扇着扇子,仔细回想碧螺的长相,半晌,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池延的母妃。碧螺与她眉目只有三分相似,但温婉的气质却如出一辙。 她与池延母妃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而且都是她八岁之前的事情。别的都没记住,唯独对她温柔的气质和江南口音印象深刻。 这个碧螺,偏偏具有这两个特点。 可是话说回来,江南口音并不稀奇,气质温柔也并非什么特点。女孩子嘛,温柔贤淑的总归占多数,倒是她这种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实属罕见。 叶慈想了半天,没个结果,于是决定带着碧螺去一趟凤仪宫,看看池延的反应。 到了凤仪宫,池延却不在,说是去寿康宫请安了。 “母后不是说让她不用去了吗?”叶慈疑惑,问留在宫里的玉叶。 “娘娘说天气暑热,想去看看太后娘娘身体如何。”玉叶回道,她现在看到皇上就害怕。 叶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大马金刀坐到椅子上,把凑过来讨好的元宝抱到腿上。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池延就回来了,身边除了陪着去的云秀,还多了个穿鹅黄衣衫的小姑娘。 池延一眼就看到了叶慈身边站着的碧螺,他愣了愣,“哟,陛下身边添了新的宫女了。” “是啊,皇后身边也多了新人?”叶慈的目光往那姑娘身上一扫,那姑娘立刻低下了头。 池延轻轻叹息一声,亲手给叶慈倒了杯茶,并打发一干下人全部出去。 “刚我去给母后请安,母后说我要替爷爷守孝,这些日子不好服侍陛下,于是就派了个宫女来,说是什么工部主事的女儿,琴棋书画什么都会,肯定和……”他顿了顿,语气不自觉有些别扭,“和陛下的心意。” 叶慈闻言冷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问道:“那陛下看着如何?” “自然不及皇后万一,”池延奉承的话脱口就来,笑眯眯地看着叶慈。 叶慈摸着元宝毛茸茸的脑袋,低笑一声,“我看着倒是挺好的,不如先替你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