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开始脑补慕容妍逃走后带兵打回来的场景了,这回不是割舌头,是把他和蒲衣觉背靠背绑在一起,一刀两洞。
怂货皇后在线说情:“公主乃我秦国的客人,陛下说笑了。”
“亡国之君哪朝哪代不是一个死字。他日若我秦国败亡,可没人会顾惜我夫妻二人的性命。朕留她到现在已是仁德无双。”蒲衣觉双眼微眯,握着元钦的手带着他前进,“慕容氏赊了这许久的命,皇后亲自去拿回来岂不美哉。”
元钦长那么大拿过的最锋利的刀是家里的豁口菜刀,杀过的最大的物件是祭祖用的活鸡。他哪里能想要自己有天能把匕首抵在慕容氏的脖子上?
他手抖得不行,蒲衣觉却仿佛是对让皇后亲自杀了慕容妍的事颇有执念。他宽大的手掌包住元钦的,带着他行动。匕首寸进,与慕容妍的喉咙仅一寸距离。
慕容妍暴怒:“自古成王败寇,成败定生死,没什么好说的。可你秘密处决我慕容一族,是名声也想赚,人命呀要收。实乃天下第一伪善便佞之人!” 她强力挣脱,险些把两个侍卫中的一个甩出去。
元钦夹在如今的“成王”和几年后的“成王”中间,时刻担心慕容妍这等天道宠儿会突然暴起反杀自己。慕容妍一发力,他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后仰,几乎要贴在蒲衣觉身上。
身后的人感觉到他的力道,忽而叹了一口气,卸了逼着他向前的力道:“你还是这般胆怯。”元钦泥鳅一样就想溜出去,蒲衣觉却一把揽住了他的肩,向侍卫方向扬下颌:“来个人把她嘴堵上,她唾沫星子都要喷到皇后脸上了。”想想又命人去找块布条:“把她眼睛也蒙上,目眦欲裂的丑态毕露,当心吓着皇后。”
以为皇帝终于要放他一马的元钦,腿都要软了。
一个机灵的侍卫出列,徒手撕下自己的左半边袖子打横捆在慕容妍的两齿间,右半边袖子包住人眼睛,在后脑打了死结。蒲衣觉在他耳后说道:“朕不管这女子对你做了什么叫你如此害怕。你只需记住一点,我秦国的皇后位尊无极,不必畏惧任何人。只要我蒲衣觉一息尚存,必保吾妻一世富贵,终生无虞。”
元钦心头一跳,手中的匕首又一次被蒲衣觉握着抵在慕容妍的颈间。这回慕容妍力竭,没有再挣扎得那么厉害。元钦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脉搏早自己手下颤动,一震一震的,那是濒死的奏鸣。
元钦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愿寸进,也不能后退。他忽而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自重生以来一直积压在他心头的重石被搬开了一角。
对方是慕容妍又如何,她现在还不是在我的手下苟延残喘。我只要一发力,她就会死在我的匕首之下。什么世道轮回,什么天命所归,都不及眼下这一刀来得及时有力。我若现在下了这刀子,别的不说,至少当初攻入长安城的三位主将:慕容妍,慕容景,鲜于伥。三者将去其一。
逆天改命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元钦将匕首寸进,有鲜红的血珠子沁出,淌进刃间精美花纹里。仿佛高高的名为“天命”的城墙,因着他的行为融化了一角,化成齑粉。
元钦从未如此深刻认识到:所谓天命原来可以如此脆弱,是他这样一个阿猫阿狗似的人物就可以更改的。
他回头望了一眼蒲衣觉,心中滚烫:不,改命的不是我这只蝼蚁。是蒲衣觉,以及他所代表的至高无上的权势。杀人于眨眼间的,向来是拥有生杀大权的当道者。只不过前世提刀来夺命的,是慕容氏;如今握人咽喉的,是秦皇蒲衣觉。
风云更迭,到底是权势至高至厉,从未改变。
元钦又使了点力,又一抹鲜血沿着慕容妍颈间流下。那命数的城墙,摇摇欲坠。慕容妍深知自己必死的结局,嘴里呜呜了两声,面朝着西方,落下两滴泪。元钦望着那布片上的湿意,蓦的想起了前世宫中女眷对于叛军的恐惧和传言。
都说道,慕容妍勇猛不输于男子,与其叔父兵分两路攻来长安,当真是一个势如破竹。说其战场之上身着银甲,十步杀一人血染河山,所过之处,千军万马避银袍……
如今在他手里这般任人宰割之下,过往深植的忌惮奇异地烟消云散。慕容妍褪去了罗刹的盛名,纯乎又是一个国破家亡的十六岁小女孩了。
元钦手依旧在抖,不愿载割进一寸,叫手染鲜血。
“陛下……”元钦嘴唇都在抖,反手把匕首塞进了蒲衣觉手里,跑到一边干呕不止。蒲衣觉追过来帮,大掌在他背后抚动:“下不去手?”
元钦点点头,他到底只是个想要修身齐家的小人物,做不出谈笑间要人性命的掌权者举动。
“你可想好,若是易地而处,他慕容氏可不会心慈手软。”蒲衣觉语带凉薄。
元钦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当那刽子手:“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做不出来杀人夺命的事。”
蒲衣觉定定地又望了元钦头顶的旋儿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拿指尖轻轻地戳了戳那个毛茸茸的发旋:”你这般慈悲心肠,指不定将来要为此吃上多少苦头。”他过了手瘾,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元钦的毛毛发旋,拍拍手道:“罢了,既然皇后说不杀,那就不杀罢。”
谈笑间,刀尖起舞的亡国公主又奇异地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无名无分留在宫中终究不妥,随意放了出去却也是不能。”蒲衣觉打开食盒给元钦喂了颗多汁的果子,帮他压下喉间的不适。他一手揽了自己皇后的细腰,一手亲自提着宵夜往外走,看也不看侍卫和燕公主,笑谈伴着日暮的晚风飘远:“皇后给朕出的难题,便也由你自己来替朕想法子吧。”
他轻薄地捏了捏皇后的窄腰,心中是和元钦一致的隐秘快活:这命数不过是纸老虎,朕都能重活一世了,哪里还不能改改命数。
譬如国破家亡,譬如孤独到死无妻无子。
他偷偷觑一眼身边的皇后,心道过去的自己可真是迂腐,儿女饶膝红袖添香,它难道不香吗?何必非得等平天下之后再齐家,就该严格按照顺序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