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不想让谢朗在首辅面前抢了风头,想到刚刚门房没收的拜礼,王元志才坐下,就跟着谢朗直起身,拱手道,“谢朗此言说得在理,阁老,我们来得仓促,未准备什么,只备了一点薄礼,还望阁老收下。” “来便来了,还带什么拜礼。”张孟野微微笑道。 张孟野虽然身居高位,但笑起来时十分温和可亲。 扫了一眼谢朗几人递上来的拜礼,他抬眼瞧了一眼王元志,“这是?” 王元志带的是个青白色的小坛子,乍一看平平无奇。 被张孟野乌黑的眼瞧着,王元志心里无端地发怵,忙笑着解释,“听闻阁老老家在南直隶的常州府无锡县,可巧学生老家也在无锡县。进京前,老家的爹娘怕我吃不惯京城的饭食,特地给我备了一坛子的腌菜。阁老离家已久,学生斗胆想着也把这点乡味儿带给阁老。” 张孟野点点头,脸上神色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只笑道,“多亏你有心了。” 没料到张孟野反应如此稀松平常,王元志微微一愣,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讪笑着慢慢坐下。 其实前来拜见首辅也并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寒暄和奉承。 “你们初入翰林没多时,待得可还习惯?”将拜礼交给伺候着的下人收着,张孟野和蔼地问。 和想象中权倾朝野的高冷首辅不同,张孟野倒是平易近人得很。 他一问话,立时便有进士抢着答。 “学士们都瞻博多才,在翰林院待着的时间虽不长,却受益匪浅,学生这些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今,才晓得为官不能捧着那点死理。” 张孟野点点头。 首辅与他们官阶天差地别,在加之词林极重行辈,朝堂大事,简娣他们如今接触不到,张孟野似乎也无意提起,自然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略谈了两句,便叫他们好好在翰林跟着学,在翰林院静心待两年,对他们日后为官大有裨益。 简娣听着,掰着手指头在心里和卢仲夏吐槽。 虽说翰林院清华,前途光明,但翰林迁转太慢,你这庶吉士学习个几年,回头再熬个几年,翰林的俸禄拿得又低,没机遇的话,大部分都成了炮灰,不是一辈子做属官就得一辈子做史官。至于外放的,天高皇帝远,更惨,要是没出头的机会,黄花菜都凉了。 故而来拜访张首辅,虽说大家平日里关系不错,这不各自卯足了劲,都在想着争取得首辅青睐,在首辅面前多刷刷存在感。 谢朗他爹是次辅,他一个官二代,自然没什么烦忧,心态非常稳。在他们当中,他表现得尤为镇定亮眼,答话应声的也多为他,其余的进士们则碍于张孟野的官威,想表现,但俱不太敢吱声。 卢仲夏却没简娣想的那般悲观,他的心态非常好。 “你难道就不想入阁吗?”简娣奇怪地问。 “想。”卢仲夏坦诚地回答,“当然想。” 即便看上去纯善如卢仲夏,也丝毫不掩盖自己心中的野心与抱负。 他们一干庶吉士,自觉是天子门生,入了翰林便一步登天。谁人不想进内阁,进那权力的旋涡与中心,商榷政务,掌军政大事,在史书上大书特书一笔。 但这急不得。 卢仲夏小哥良好的心态让简娣由衷地给他点了个赞。 和卢仲夏一样淡定的,还有一个俞珉。 虽说叫卢仲夏一道儿来拜访张孟野的是他,但对在首辅面前狂刷存在感这事,俞珉表现得还算矜持,大庆朝崇道,皇上信道,俞珉也在家里当居士,可能因为修道的缘故,对此他表现得倒十分淡泊。 张孟野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出他们那点野心,不仅没生出什么轻蔑之意,反倒好好地鼓励了他们一番,提及昨日让他们写的那篇策论,特地叫他们不必瞻前顾后,生怕得罪了什么。 “凡生民利病,政治得失,你们当知无不言。”张孟野莞尔轻叹,“昔日唐人陆执、崔群等在翰林时,皆是如此,你们也应当以古人为镜,莫要辜负皇上的擢用。” 进士们自然面带喜色,连连称是。 说到一半,已至傍晚,毕竟眼前这几个学生出了翰林院没回家,特地来找自己,张首辅也不好叫他们饿着肚子回去,于情于理,自然要留他们几个吃饭。 首辅请吃饭,进士们巴不得能再在张首辅面前刷刷脸,多刷点存在感,哪会有拒绝的道理。 张孟野家中的晚餐十分简朴,果蔬和菜肴略设几盘,再设汤一盏,至于酒水,自斟自酌,口味也和京城的口味不同,大抵上为吴越口味,讲究饮食清淡。 和饮食的清淡相同的是首辅的服饰。 张孟野下了朝就换了常服,黑绉纱的儒巾,鸦青色的直裰,张首辅长得好看,端得是仪范清冷,穿着素雅,更显得温和从容。 大庆朝的百姓对穿衣也有自己的时尚,如今时尚正是穿着马尾做的裙,马尾衬裙一时风靡整个大庆朝,就连都察院的杠精也有人穿这种浮夸的服饰,对此大庆朝官员对这些杠精的双标行为纷纷表示作呕。其实他们自己也没比杠精好到哪里去,有些官员和上了年纪的耆宿大儒也会穿个风骚的小红鞋和小红衣。 简娣穿过来没多久,甚至就已经见到过不少女装大佬。 同浮夸的大庆朝子民相比,张首辅这一身实在简单素净不做作,走复古风情。 饭桌上有张孟野坐镇,简娣完美地贯彻了什么叫食不言寝不语地规矩,老老实实地埋头吃饭,偶尔她就帮人递给碟子,附和两句,答个话。呷了口酒,正要搁下酒杯,便来了一个端着盘的小丫鬟站在她身侧,放菜时,不知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手一抖,一碟的糟鹅掌一骨碌地全掉在了简娣的衣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