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儒一听到这声,就知道最是令他头痛的崔珩晏来了,眼也不抬,“别整那些虚的,快走吧,你师娘还留了饭呢。”
才从茶楼出来,少女手指温润触感还留在耳畔的崔珩晏:呵。
直到他不紧不慢,跟着前面急火火的陈大儒,迈入一座偏僻的楼宇前,才收起周身的情绪,露出一个最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模样。
没有想到,那临着窗棂靠坐的人,看崔珩晏这个样反而更厌烦一般,啧一声转过头去,不耐烦问先踏进来的陈大儒:“就是他?”
阳光洒下来,纵然那久居上位者因常年皱着眉头,几乎形成个川字的纹路,可假若有人敢细看,依旧可以窥见他眉眼流淌的秀美颜色。
见状,公子璜依旧不惊不躁,左手在前,行了个再端正不过的古揖礼。
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声音是一贯的平和清醇:“听闻,您就是我的父亲吗?”
茶楼内,阿笙捧着崔珩晏最后倒的那一杯,筋脉燎石温过的热茶,直到温度降下来,才一口饮尽。
无酒浇愁,茶更愁。
倒也不是有多难过,阿笙只是莫名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刚才还这么热闹的屋子,瞬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拍拍裙裾,阿笙这才想起来,今天本来是要到公子常去的书斋挑墨锭的。想当初,阿笙的第一支羊狼兼毫笔,也是在那里买到的。
纵然公子已经不在这儿了,她也还是去转转吧。
然而可能是太久没来,兼心绪不宁,三转两转地到了个陌生地方。
浓厚的胭脂味扑鼻而来,阿笙激灵灵打个颤,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转到了烟花柳巷之地。
因着今天是寒食节,姐儿们也避着风头,秦楼楚馆都阖上大门,可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小郎不甘心,偏要来碰碰运气。
少女神色空濛,云烟雾罩拢起来的,便是春日的千堆雪。
越是干净,越是引人遐想。
有人面嫩,不知道这里头的行情,以为走在巷子上的皆是待客的,便凑过来小声问价:“是个雏?”
阿笙皱起眉头,觉得今天为剩不多的好心情都被搅了个稀糟,她轻轻蹙起眉头:“郎君自重,今日可是寒食节。”
最是端严肃穆的节日里,还是青天白日,便要明知故犯、自投罗网。
看他穿着打扮,还是个富家子弟,倘若上奏御史,怕是够他好好喝一壶的。
那人脸一下涨个通红,觉得哪怕她只是一个皱眉,自己都罪孽深重。
他还没来得及致歉,一道男声插了进来,问他:“这是怎的了?”
这少郎才似找到主心骨,惶急唤道:“志博兄,快帮我和这位姑娘解释一下,我认错了。”
这从天而降的,正是那城北富商家,要做下一任家主的许家大公子。
许志博头痛得很,他为了和世家做笔交易,卑躬屈膝暂且不论,还要在这寒食节上,陪这无理取闹的范家郎君出来闲逛。
当真是烦不胜烦。
离远一看这情形,许志博就知道这范家小郎是惹了祸,误把不小心路过的姑娘,当做了楼里头的娼妓。
许志博来不及打量,先是深深一鞠躬,为捅娄子的范小郎收拾烂摊子:“他年纪小,不小心认错了人。我替他道歉,还请姑娘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年纪小,就可以随意做错事了吗?
不过阿笙不欲争这口舌之辩,也知道世俗意义上,女人家天生在此道上就不占理,便匆匆一点头,将帷帽重新戴好,欲转身离开。
却不想许志博刚一抬头,就失声叫道:“是你!”
清溋秀澈的女孩姣美羸弱,正和当初在戏楼外的惊鸿一瞥重叠起来,是他念念不忘的疏霜丽色。
发现少女惊疑的表情,他自知失言,慌忙补充:“是我们太失礼了,若是可以,姑娘可愿告知姓名,以便来日登门致歉?”
一旁的范小郎刚才还乖乖待着,听到这话待不住了,扯着他道:“别啊,我父亲知道了,会对我动家法的。”
范小郎的父亲,便是城东那恶贯满盈的色胚范邨。
可这老鳏夫很有趣,他自己声色犬马、无所事事,却严格地教导着自己唯一的小儿,逼他写字读书,不让他出丝毫的差错,励志将其培养成第二位公子璜。
但是显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这位范小郎君还是寻到机会,威逼利诱着有求于范家的许志博,出来寻花问柳了。
阿笙见此,盈盈行了个礼,“婢名恐污了郎君耳。”
被拽住的许志博一怔,倒是没想到,如此妍丽清婉的姑娘,原来只是个婢女。
忽然,另一道嘶哑的女声叫:“阿笙。”
阿笙虽不知道这是谁,可是能离开这里当真是再好不过,当即匆匆做别,三两步冲着声音的来源处赶过去了。
许志博还欲追,便被慌张的范小郎君紧紧扯住,再动弹不得。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少女又消失在眼前,仿佛花朝之日光景重现。
许志博失落之余,又忍不住念刚才那人呼出的名字。
阿盛吗?蓬门小户确实喜欢给丫头起这种名,以期未来能给家里带来昌隆气运。
他怅然又忍不住琢磨着筹划起来:一个丫鬟做正妻必然是不行,可是他们商户不讲究这些规矩,将来以妾侍的身份迎进门,若是能生个一男半女,扶上平妻之位也未尝不可。
他是真心爱慕她,愿意许她一个平妻之位的。
许志博越盘算越觉得可行,连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叫阿盛的姑娘,是哪个名门望族家的婢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