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同学的提醒让她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件事,太荒唐了,这简直跟她的初衷风马牛不相及。更何况,透过她目前的关系网,好几笔小生意已经在进程中,沟通良好。她越发后悔招惹了这个怪人。说起来谈情说爱,宋司南也不是完全没有经验,她都嫁过一次人了,还当了好几年好几个孩子的后妈,尽管她不爱木少爷,至少知道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她的口味非常刁钻,简单的说,就是少年时的江舟。 江舟在她的心里永远是江南温柔春风中的那个白衣少年,单纯,孤傲,倔强,还有那与生俱来的柔弱,看似矛盾去又融为一体的性格,说不上不凡,却动人心魄,那是她少女时代的人间四月天,像认识他那天漫天飞舞的桃花一样,美的似幻似真,多少年,她仍然会梦到故乡的小桥流水,故街旧巷,还有巷外扶着旧车子等她的那个少年,大概永远也不能忘掉他了。人总是先入为主的,她先遇见江舟,他的固执,骄傲,不成熟,小聪明,小性子,她并不是看不见,但全盘接受下来,仿佛缺了这些缺点,反而是不完整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江舟的爱恋其实并不全是因为这个少年,而是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自己人生中仅有的灿烂春光,就如同男人总是喜欢追求年轻女人,不见得是因为贪恋青春鲜活的肉体,而是想重温自己年少轻狂的岁月。 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岁月里,江舟是旖旎春光中最亮的色彩,是故乡的清风细雨,是内心深处小心收藏的柔软。木少爷是凄风苦雨里摇曳的灯光,如大山里扎染的色块,厚烈浓重,大胆,不管不顾的混在一起,晕染出惊人的效果,深蓝血红,诡异而夺人心魄,这种美让人记忆深刻,却太过凄厉。有些感情,惊心动魄,却不敢回味,湘西大山里的飘摇岁月,确实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照亮着,哪怕并不长久,却给了她家的安宁,终生难忘,只是风雨如晦,灯火终究太脆弱,她曾拼命的想护住微弱的火光,不惜与虎狼为伴,却还是黯然离别。她不想在涉足感情了,人没有感情是麻木的,不完整的,感情太多痛苦也跟着多起来,如果说上天赐予人两大感知体系,理性与感性,得其一者当有一番作为,二者兼得者不是幸运,而是诅咒。她选择理性,虽然少了明亮色彩,可也不再有触目惊心。 对这个利维,她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和自发的戒心。首先,他的长相完全不符合她的喜好,其实也不是难看,总的来说还行,身材没有走样,财富和地位也让他多了几分气质,然而宋司南总觉得他长得像一个很熟悉的形象,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纯粹是一种感觉罢了,直到好莱坞蓬勃发展,各种题材的经典坏人形象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她的感觉终于具象化了,就是疯狂科学家头发还没白时的那种,长得不是不周正,浑身上下也是干净利落,可就是让你没法亲近他,怕他转身就把自己弄晕了做实验,要么就是给家里那个佛兰肯斯坦当新娘,虽然这种想法很荒唐,但是她就是忍不住。 实验研究进展顺利,更可喜的是这个方向可以派生出多个子项目,衍生品,基本上所有在读博士的组员们的毕业论文都有了保障,大家热火朝天,新想法层出不穷,宋司南身处其间,一方面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而另一方面她却觉得这很不真实,她真羡慕这些生逢其时,心无旁骛的年轻人,幻想着如果自己的人生一开始也是这样该有多好。她的布线和生意都发展顺利,甚至引起了华裔大帮派的注意,她不太高兴也并不害怕,作为曾经刀头舔血的女匪婆,真的没有什么弱女子的顾忌,况且在她的计划里迟早要跟这些人勾上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她产生不真实感的原因,身在曹营心在汉,在象牙塔里做最干净的事,可自己仿佛以及习惯于泥沼中的阴暗勾当,试想身边亲密无间的组员,自己的死党铁哥们,如果知道自己以前和现在做的那些事,大概这朋友也做到头了。 项目牵头的教授是个好人,这个出身劳工阶层毕业于麻省理工的中年学者,集合了知识分子和劳动人民的优点,朴素务实,勤奋严谨,又颇能体谅他人的苦处,要知道,二次世界大战以前,上大学做研究都还是贵族有钱人的专利,那位物质波领域的先驱太斗,可是实实在在的贵族,据说还颇为纨绔了一阵子,最后弄了一页纸的论文交差。教授敏锐的察觉到,如果研究想更深入的方向进行,会不可避免的牵涉到宋司南的玉石眼球,于是他主动找到宋司南问她的想法,对方也入料想的一样表明回避的态度。好在这个题目下可做的文章太多了,再者即使军方也不大可能下决心研发这种替代人类器官的武器,教授和他的研究组不久前注意到一件事,即使是那枚玉石眼珠具备三点测试的条件,但如何反馈实验结果却是个问题,那个年代没有计算机模拟技术,尽管组中不是一人大胆猜测这枚玉石和宋司南有某种同步效应。 简单说来,按照最新的波动理论,任何物体都能具有波粒二象性,也包括人体,所以人也有其波长,频率和波幅,那么人体波就会与其他物体的波产生互动,相偕相抵或者更加复杂的交互作用,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宋司南自身的波频率波长与玉石想近,产生了共振,加强了信号,或者是她们在同一狭窄波段,可以互相监听?还有一个最大胆的假设,就是因为它长期放在宋司南的右眼,和她的左眼处于同一视平面上,并长期相互影响调整,最后达到高度和谐的状态。这个假设很新颖,也有一定道理,但是那样研究起来宋司南就要被当作试验品,这是大家没办法接受的。这个项目后来转为,光波测试远距离物体结构以及激光测距,研究非常成功,很快成果被投入实际应用,并于六十年代投入使用,武装装备最先进的海军陆战队,这项研究给本校和学院带来巨大荣誉,此后多年物理系的录取率都远远低于学校综合数据,大学的录取率越低代表录取标准越高。 宋司南作为唯一一个参与研究的本科生,只在一些论文里挂名在第三作者,甚至第四作者,不过她并不介意,那些文章一篇都不是她写的,她所做的只是提了个想法而已。这项研究持续数年,全部为陆军国防部直接赞助。多年之后,宋司南重游故地,以母亲的名字命名捐助了一项奖学金,“芳梅基金”,专门用来资助物理学专业品学兼优,且家境困难的女学生,唯一的附加条件是该生无宗教信仰,且有突破世俗挑战权威的精神。 这段时间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书香岁月,珍视了一辈子,如果非要说美中不足,就是费里曼先生坚持不懈的骚扰。先前的派发玫瑰花,后来愈燃愈烈,花样百出,好莱坞的制片编剧们真应该过来观摩学习一下,以便提高剧情离奇怪诞的水准,事后证明,很可能当年校园里的学生毕业后成为了电影工作者,那年的那些轰动场面在之后的奥斯卡大片里屡有致敬,例如《漂亮女人》,《四个婚礼一个葬礼》,《莎翁情史》等等,包括了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骚扰的出奇不意,场面无法控制,结局啼笑皆非,她的名字,倒是家喻户晓,全校皆知。回想那天酒吧里院长的神态和至今没有人干涉这些闹剧,宋司南心里明白,费里曼先生做的事远不止于眼前看到的这些。 在与这位先生无法避免的会面中,她本能的觉察到一些从未有过的想法。别误会,费里曼尽管出手大方,谈吐也算不凡,大把金钱堆出来华服金表也让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充满了成功男士的魅力,他那些费尽心思的惊喜讨好,和与他平日里严肃不近人情的强烈反差,大概能使十几岁,二十出头涉事不深的姑娘以为白马王子来接她了。可宋司南不是,她觉得费里曼倒不是纯粹跟她年少时看惯了的纨绔子弟为了一时新鲜找乐子,不惜大把银子讨好女人一样,因为他没那么多时间。她从来都是保持距离,后来渐渐的连高级餐厅和音乐会都不去了,要见面就约在那个馄饨摊,他们最初见面的地方。费里曼先生倒是不反对,还把这当作一种情调,以为自己离成功更近了。 宋司南对于费里曼的感觉是,他是真心的,他又不是真心的。真心是他真心想娶她为妻,求婚都求了好几次,次次花样翻新,宋司南最后抱着看戏的态度看他折腾。拿出来的戒指也不是街上能买的货色,哪怕是蒂凡尼那样的贵重品牌也是大路货,费里曼拿出来的是祖上的存货,即使在宋小姐极其刁钻的眼光下也是一流货色,三克拉不止的整颗天然红宝石,颜色是最高品级,血红无杂,有一层天然的雾感在内部,透出岁月的沉淀,四周都是一克拉左右的天然钻石和珍珠镶边,光是那一颗红宝石就能在曼哈顿最贵的地段买一套公寓,要知道那地方有公寓的是什么人,后来国民党的核心人物连先生也不过是在纽约市中心拥有一套豪华公寓。 话又说回来,即使成色不错,宋司南也不是多稀罕,她见识过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在和费里曼的交往中,她渐渐察觉到,这个男人追求的不是她本人,而是那段奇遇罢了。这个金融界的天之骄子,一生都在控制他想要的一切,金钱,生意,人心,胜负,可能正是这样,他对于突如其来的比好莱坞电影还要离奇的邂逅一击即中,不能自拔,他爱的,是那个传奇,并不是她。异域的女子,街角的偶遇,中国功夫,美女救英雄,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吗?被人暗地里骂做夏洛克的守财奴,一下子成了西部片的主角,当然他不是潇洒的牛仔或是铁汉柔肠的治安官,这里男女的角色颠倒了一下,但更加难得不是?他想做一个浪漫的梦,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