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欣和魏喜都是第一次去胡雀观的夜市。 以前魏家人想弄点米粮和钱,全是做好之后,托的魏友德去买卖。一来魏友德经常跑县里的“夜市”,二来魏家两姐妹都是柔弱女人,魏喜就不说了,村里出了名的软柿子,怂包到村中恶妇都能骂哭她。 前些年还被那些恶婆娘打成坏分子,十六七岁的孩子,不懂村里男女的龌龊事,也被人熏陶懂了。 两人徒步走了十二公里,终于抵达县城,摸索到胡雀观。这里就是魏欣口中的“夜市”所在。 魏喜一个人也没看到,只看到一座柴门扣上的寺庙。 魏欣牵着魏喜,嘘了一声,走进旁边的一道仅容两人通过的小巷,背着大竹篓的魏欣几乎是贴着墙走。 出了这巷子,魏喜手被魏欣攥得一疼。 一块空地上铺着十几张摊,他们头上不是戴着斗笠,就是用报纸盖着脸,尽量装饰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两女人走近时,坐地上的人都动了起来,目光汇聚到她俩身上。敢来这里做生意的小姑娘很少。 二人躲着人目光,找了块地方坐下,魏欣小声跟魏喜说:“还没开市,你靠在我肩上先睡会儿。”说完,肩膀就凑过来。 魏喜看了她姐一眼,把魏欣的头扳过来按在她肩上,“我不累。你睡,我给你看着。”背篓放在她身前,魏喜一只手搂着魏欣,一手搭上竹篓边,强势宣告主权。 那冷眸一扫周围看她的男人一眼,威慑下,那些人都撇开眼。 魏欣:“……”突然有种被男人保护的感觉。 魏欣摇摇头,她可能累糊涂了。魏喜肯定是怕极了,才愈发用这些男子气的动作伪装,魏欣又恨自己软弱,要不是魏二叔和周有志逼婚,她的喜姐也不会从软软糯糯变成现在这样。 她安抚地捏捏魏喜的手,“喜姐,别怕。大姐在呢。” 魏喜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出害怕,她让女人靠在她肩上,闭上眼养神。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越来越少,能珍惜一个是一个。 五更天,公鸡打鸣。 空地上的人窸窸窣窣动起来,有的人点起煤油灯,有的人打着手电筒,各自都把货物摆出来。 魏喜和魏欣的摊前迎来第一位客人,魏欣开口喊价,五毛十个打包,一个单买五分。 那客人愣了几秒,赶紧掏钱买个精光,他一买,魏欣就后悔了。这明显是卖得太便宜。 之后还有旁边一起摆摊的人来问,还有没,六毛他全收了。魏欣摇摇头。那中年人看两姐妹第一次来,忍不住多嘴说了几句。 魏喜这才知道鸡蛋在“夜市”上少说也得六分一个,还不加粮票。供销社收鸡蛋也是收的五毛五一拾,何况供销社对鸡蛋只收不卖,进行市场调节,造成鸡蛋目前更加紧俏,六分一个都算便宜的。 一拾鸡蛋的价格都快赶上猪肉,关键是他们还不要粮票。 魏欣咬咬唇,卖亏了,心里憋屈得慌。 她们摆出枇杷糖,等了许久,才等来第二位客人。这位客人是个提菜篮的太婆,夜市上东扫一眼,西问一句,把行情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货比三家,才肯买下。 老婆子看摆着的几个搪瓷盅,好奇道:“你这是啥?” 魏欣热情说:“枇杷糖。” “润肺止咳的?”老婆子摸摸喉管,“我家小孙子这两天正咳得很呢。” 魏欣怎么知道止不止咳,她又不是医生。结果魏喜就回答:“不止咳,要止咳去摘枇杷叶,脱了毛,熬水喝。” 魏喜野外生存技能满点,她知道只有枇杷叶才含有某种元素止咳,风寒感冒的人还不适合吃寒凉的枇杷。 老婆子不懂,只是好奇问:“怎么卖?” 魏欣说:“连搪瓷盅一起打包,不要搪瓷盅我们给你匀到竹筒里,一筒算你三毛,再要一斤粮票。” “啧。这么贵。”老婆子啖了一口,抬脚要走。 魏欣急忙说:“你可以先尝尝,泡水喝,罐子大可以吃一个月呐。”魏欣打开盖子,散发出枇杷果的甜香。 借着旁边摊的光,露出一罐子黑黢黢的果肉。 老婆子看着面相嫌弃道,“咦,鬼知道你里面装的是什么?乌漆墨黑的,糟心得很。” 魏欣无语,无辜睁大眼。老婆子就走了。 她一走,旁边就有猎奇的男人走过来询问。这市面上东西虽多,卖烟卖米卖火柴,倒销布票粮票,甚至倒卖蟋蟀的都有,唯独却没有卖这果仁糖的。 只魏家一户。 男人一来,魏欣就擦擦手,倒了一小竹盖给那男人,“大哥,尝尝。” 免费的东西谁不尝,男人用手指舔了点在嘴上。他享受地眯上眼,又酸又甜,嚼在嘴里还挺有劲儿,还有股枇杷的浓香,关键是不腻味。 男人好久没尝到这么有滋味的东西。他去工厂食堂凭票买馒头都要两毛钱一斤。 魏欣惴惴不安等着男人发话,魏喜看出有戏,张口强调:“五六斤枇杷熬的,里面全是糖仁,每天一大勺泡水喝,能吃一个月。只算你三毛。” 客人是个爽快人,应和说:“来一罐。不要你那搪瓷盅,给我拿竹筒装上。” 两姐妹对视一眼,终于卖出去一罐,三毛钱和一斤粮票拿在手上后,连魏喜的嘴角都挂上笑。 可惜,天已然蒙蒙亮。她们不能久留,得回生产队上工。 魏欣担心地看着天空,收拾竹篓,准备买点这夜市上的米粮回家。 魏喜却止住她姐的动作,提了一罐子枇杷糖,蹲在旁边摊位前。这位摊主带了手电筒照亮,他摊位上东西很多,布票肉票烟酒鸡蛋均有,一看就是位倒销的行家。 “叔,有兴趣收我们东西没?”魏喜开门见山,打开的罐子凑在中年人面前,“枇杷糖可香了。” 中年人瞅魏喜一眼,刚才他就看见了,刚想提点两姐妹,五斤枇杷卖三毛可亏惨了。 魏喜昂昂头,让中年人尝尝。 一尝下去,中年人眼睛倏地一亮,爽快道:“收!” 水果在市面上也紧俏,更何况是他们从没吃过的果仁糖,一般只能在百货商场见到,从它省打包过来,一罐果糖跟猪肉罐头是一个价。 魏喜难得露出一笑,她招招手,叫来魏欣,把这剩余的五罐打包给中年男人。临走时,中年男人还拉住魏喜:“大妹子,要是卖得好,还找你啊。” 魏喜勾唇,隐隐有些许打算。 魏喜和魏欣把赚来的钱全部买了中年人的米粮,这六罐枇杷糖卖下来是一块八和六斤粮票,加上鸡蛋的五毛,足足买了二十三斤玉米粉,七斤大米和三斤高粱。 背篓装的盆钵满,魏欣又拿干草掩盖上,免得被城里管事的人查处到。 魏喜主动背起背篓,魏欣怕她累得慌,连忙让她放下。可魏喜闷着声就出了巷子,她手脚比以前麻利,三两步,魏欣都快跟不上。 魏欣一拍大腿,好气哦,现在喜儿姐老倔了。 ** 彼时,顾焕兴还躺在床上与被窝纠缠。 晨光熹微,收粮沟的天幕挂着一抹鱼肚白,青山远黛,白云空流。在一片宁谧中,顾焕兴被饿醒了。 他暴躁地抱住被子,拱拱头,将原本柔顺的黑发弄成鸡窝。俄而,他迷茫坐了起来,首先就是掏出挂着镜子,欣赏他大院第一俊脸。 整理乱发,顾焕兴就拿着木盆去坝子河洗澡。 路过军子床时,顾焕兴明确听到他肚子打鸣声,此起彼伏的还有震天的呼噜。 佩服,饿成这样还能睡着。 两人昨天在田里干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把分的秧田插完。中午的时候,几个没找到老乡搭伙的知青,面面相觑,还不知道怎么解决温饱问题。 找不到固定搭伙的老乡,副队长提议他们可以每家每户轮流着来吃派饭,固定搭伙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就前年那在老乡家搭伙的男知青,愣是把人家婆娘给睡出个娃来。 这后面告到县城里,还判了刑。 两位队长勉强让这几个知青没找到组织的知青,在他们家凑合了一顿。可他们说实话,也没备知青们的粮。顾焕兴累了一天,只吃了个半饱。回到大棚,他和军子又偷偷拆了从北京带来的干粮。 一人一个上海牌梅林猪肉罐头,顾焕兴尝了几口,就扔给军子。罐头没几两肉,只余下满盒的油,他嫌油腻得慌。 军子倒是吃的得劲,嘴巴上说着,顾焕兴这挑嘴性子,以后少不了挨饿。 到了坝子河,河水清澈到能看见水底的石头。顾焕兴几时见过这般清澈的水,当即跟个梭子似的扎入河里,溅起一阵水花。 浪里白条地游了一阵后,顾焕兴抬头,看到一位熟人坐在草皮上,抽着烟。同宿舍的老三届牛哥。 抹了把头发,上岸,顾焕兴拾起衣服套上走人。没走几步,他又退回牛哥身边,想起他老爹托他办的事。 老爷子是见不惯他游手好闲,可随随便便安插到北京附近下乡即可,没必要到这么远的地儿。 之所以到这个地方来,纯粹是为了找个人,老爷子战友的儿子,同时也是他曾经认的哥。他带了四个箱子,两个箱子是这位哥哥的物件,剩余那两箱子才是他的。 那里面全是他缪斯女神妈妈给他装的衣服吃食,猪肉罐头,贵州麻辣土豆条,巧克力糖豆……还有他最想要的熊猫牌全波收音机,可以收到“敌|台”,BBC,□□,台湾台。至于BBC每天讲的是嘛玩意儿,顾焕兴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只想听“敌|台”的播音员说故事。 顾焕兴一屁股坐在牛哥身边,嬉皮笑脸道:“哥,问你个事儿呗?” 顾焕兴嘴皮子利落,昨晚就跟宿舍的知青打得火热,称兄道弟不在话下。他不是个傻子,也是会看人的主儿,牛哥比起其他老三届,人要实诚点。 牛哥嘬了口烟,“啥事啊?” “老三届里你认识一个叫陆烨的不?” 牛哥顿了顿,他虚眯起眼睛,呼出口浓烟,白烟飘扬,顾焕兴瞧不清他的神色。 牛哥厌恶问:“你找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