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春从财政所分转到地税局,而且又分到了县稽查队,原先一直引以为豪,遇到这样尴尬的处境,不免牢骚满腹。刚刚分配到冯清水他们稽查队的大学毕业生张静,面对这样艰难的工作,不免也流露出发愁的样子。冯清水就更不必说,他是这个队的副队长,负责人,所有的压力都搁在他的肩上,何去何从,如何下手,无时不在挑战着他的大脑。
经过沉着仔细的思考后,他觉定把全面战争化为重点突破,然后再逐一攻克,以点带面。思路不错,可惜的是事情的发展并不是十分顺利,更不会如愿以偿。
他们选定了一个特殊的个体企业,是一个靠近县城近郊的大石矿,仅石子粉碎机就有三台,靠近马路边,出入运输特别方便,而且吴玉春知道,那家石子厂的厂长韩三是公路段段长的小舅子,石料石子都用在公路上,不缺销路,近一二年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其他小石矿都被他挤得萧条不景气。
为了掌握主动,冯清水决定先搞外调,再接触韩三的战略战术,他们首先进到公路段财务科,以检查工程项目代扣税款为名,详细登记了韩三供料的第一手数据资料,然后才进入韩三石料厂进行正式检查。
与其他个体户一样,韩三首先出示了税务所核定的每月120元定额通知书,还出示了今年向税务所请假的两个月请假单,全年应缴税额算下来就是1200元,这个算术题二年级的小学生都能算了,然后,又左翻又找,从抽屉的角落里找出几张交税的完税证,不用算盘,不用计算机,吴玉春数了数共有7张,心中一合计120元乘7等于840元,全年12个月,请假两个月,应交税款10个月,共1200元,还短三个月没交,欠税360元,三个税务稽查人员又做了一道少儿数学题。
韩三满脸堆笑,把一条高级香烟搁到桌子上,他虽然没说,就是傻子都能意会到,这是韩三要对检查人员酬劳,用社会上的话说,就是企业的一点小意思。
韩三一点都不抵触,随即从衣服兜里掏出400元钱来塞到冯清水的手里,笑容满面地说:“不用找了。”看起来韩三在对待这样事情上是轻车熟路,自然娴熟。
然而,冯清水却轻轻地把手中的钱搁在桌子上:“老韩,我们不是税务所,我们是来稽查税收的,税务所的这些数据只能作为我们稽查应提取的一种征管资料和参考依据。”接着扭头对着张静吩咐:“我们依法对该企业法人代表老韩进行税务稽查询问,要详细做好记录。”
韩三的笑容顿时不见了,一脸懵懂,不难看出,他对这种税务检查方式觉得很不习惯,大有匪夷所思之色,他更不明白这几个人的做法怎么会和税务所不一样,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冯清水从石矿的用人和人工费问起,每月用电量,石料的输出量和输出地,石子的日产量,向矿产,工商以及其他管理部门缴纳的费用等,全部登记在询问笔录上,然后让韩三一一看过后,在被检查人一栏签字画押,韩三不以为是,虽没有见过这个阵仗,但心中并不着慌,来矿上虚打实吆喝的人多了去了,一张白字几行黑字又能怎地!
不过韩三可不是一般人物,冯清水这么一来,韩三隐隐感到这伙人并不是为360元钱来的,心中拿定了反正不轻易出钱的老主意。
接着冯清水他们把从公路段调来的第一手证据拿出来时,韩三采取了装聋作哑的办法,也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按照韩三刚才的口供,石料外销的销路不一,公家的有一半,零销给个人的也有一半,冯清水他们按照税法税率进行了细致计算后,营业税、个人所得税、城市维护建试税、矿产资源税以及一些税款附加,共计算下每月年应向国家缴纳八万六千五百五十元零七毛八分钱。除去已交的八百四十元钱,还有八万五千七百一十元零七毛八分的税款未交,根据税法规定,税务所定额未交的三百六十元钱为欠税,其余税款既未向税务机关申报,也未及时向税务机关缴纳,定为偷税,应处以所偷税款零点五倍至五倍的罚款,具体罚款应视缴纳税款的情况而定。但有一点,最少也要处罚零点五倍。并且对所有应缴未缴税款从滞纳之日起加收千分之二的滞纳金。
冯清水责令韩三在三天内将所有税款首先缴入国库,然后稽查队可以酌情给与最轻处罚,否则,在规定的时间内如果交不了税款,稽查队会根据交税态度和情节适当酌情给予高倍数的处罚。
蚤多不觉咬,韩三一听这犹如开玩笑的天文数字,不仅没有翻脸,反而笑逐颜开:“冯队长,您就别开玩笑了,要再多拿个一百二百的也行,晚上咱去大酒店里喝上一盅,对了,城里开了两家歌厅,几个外地小姐很漂亮,咱再去玩玩,唱唱歌。还有,我给各位买了一条好烟,大家带着。”说着就要把烟往张静的文件包里塞,被冯清水用手挡了下来。
那天冯清水他们给了韩三一个灰擦脸,他们给韩三定下三天之内先交清税款和滞纳金,然后再根据交税情况确定罚款。
可以说,冯清水他们方法得当,韩三无可争辩,有税法在此,他们骑着摩托车在返回的路上无比高兴,自从检查开始,将近一个星期已经没有这样开心了。吴玉春兴奋之余,不免故意感叹,没有人给喝酒点歌了。冯清水爽快地答应晚上请弟兄们去小饭店喝一壶。
那天是他们最痛快最高兴的一天,满满的成就感包围着他们,吴玉春和张静都对冯清水的检查方法赞不绝口。
三个人当晚喝了个痛快,最后还是张静争着算了账。
一次大胜仗,可以说是一次完美的大胜仗,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从火山尖上跌落到了冰窟中。
他们还在三天的倒计时中默念着,可惜没有念来八万元的税款,却念来了刘有才的传唤。
“怎么搞的,你们有没有大局观念啊,那韩三是谁!那是县公路段段长的小舅子,你们知道一年下来公路段给我们代扣多少税款!要惹恼了段长,谁给咱们代扣税款!还有,新建大楼那里大部分用的石子石灰都是公路段提供的,这样一来,大楼还怎么盖?你们以后在选户进户的时候能不能动动脑筋啊,专检要命的地方戳!明天去把你们的检查表和其他文书都撤回来,找个没背景的,一锹挖不下一口井,动不动就是七八万,谁能缴得起!”
从刘有才的办公室走出来,吴玉春和张静牢骚满腹,他们不能理解刘有才的训斥,更想不通为什么冯清水不当面和他论理,国家定下的税法是摆着给人看的,还是让人闹着玩的?刘有才的话是代表局里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公路段代扣税款是他们应尽的义务,怎么还要领他们的人情?为了建大楼就可以在税收上网开一面?而且是对与大楼没有直接关系的人,也要牵连照顾?
这一次冯清水什么也没有说,在外表上看上去异常淡定,他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似乎刘有才的作为没有什么可非议的,更似乎所有的不服气都是徒然。不过,那些文书谁也没有去拿回来,都懒得去拿。
几天后,刘有才把一叠他们送出去的文书扔到了冯清水的办公桌上。然后什么也没有说,扭身走了出去。
一场高兴,一场兴奋,一次战斗,一次收获,所有的一次又一次,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那样空虚失落。但是,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仍然必须在税务稽查的岗位上坚持下去,工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