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另一个人!一个与这一群人看上去泾渭分明的人!刘有才!
他根本没有想到,刘有才在最后的检查时间会不露面是另有隐情,他更没想到刘有才在他检查后的这半天时间里不闻不问是别有用心。他完全没有意会到这一切,看似偶然,实属必然!
这是一场短兵相接的博弈,也是漩涡般的博弈,既是自我内心的挑战,又是正义在人情重利的较量,他就像一只飞蛾一样,无力地挣扎在一张望不到边的黏糊糊的大网上,挣脱不得。
或许,在这场看不到硝烟,闻不到气味的隐形战场上,另外还有人和他一样地纠结,一样地无奈,一样地不知所措,而这一切都因着冯清水这个解不开的结打在那里。
然而,那些所有的人也都和冯清水一样,看不清事情的本源,看不透事情的真相,更不知道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来自胡学治的压力和李书记的压力无时不在鞭笞着他们的神经,他们也在苦思冥想中绞尽脑汁而不得其解。
直到次日下午,刘有才才从任必长的办公室走出来,把冯清水叫到他的办公室。
这是自从冯清水坐定检查内容的第一次见面,他的出场似乎晚了一些,似乎是在无奈中姗姗登场。
刘有才虽然在第一时间没有和冯清水碰面,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的知情人。在这场公私碰撞出火花的游戏中,任必长似乎觉得仅凭他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对化解此事深感力不从心,因此,他必须寻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同盟,而这个同盟也只有刘有才是唯一,他是主管检查的领导,要想运作此事,必须和他联起手来才有把握。
而刘有才如何能乖乖听命于他,又如何心甘情愿地加入同盟,任必长还真的是煞费苦心。因为他不能给刘有才的前程带来什么,就只有在“利字”上面下功夫了。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李书记。由李书记到大酒店包间提前请刘有才吃了顿饭,当即把一万元现钞当即揣进了冯清水的呢税服大衣口袋里。
刘有才刚开始还有推辞,看李书记给得紧,也就半推半就。并答应等检查组把检查情况拿出来后再根据情况考虑。刘有才是鬼精的人,岂能让一顿饭一叠钱套住?他的承诺可是灵活和有余地的。
冯清水出来检查结果后当然要先和一直配合检查的会计大概交换意见,他们前脚刚走,会计就立即向李书记汇报了结果,李书记根据和任必长的共同合计就首先给刘有才打了电话,把检查的情况说了一下,并请求刘有才要多加照顾。有那一万块的开路钱,李书记也就不需要绕弯了。
冯清水一直以为刘有才另有事忙,却难料在他向任必长汇报之前,刘有才已经早有先知。
当然,对刘有才心理上的投降,任必长也是心中有数,第二天一上班就把刘有才叫了去,直接了当问刘有才准备如何处理这次一百多万税款事情,刘有才一听任必长的口气,心中也明白任必长对李书记笼络他的事十有八九知情,也就不再故作矜持,态度自然倾斜过去,无须遮掩。而脸上不免流露为难之情,胡学治对此事特别重视,再加上冯清水挡在中间的这个死扣,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毫不隐讳地指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此事消灭在萌芽状态,必须解开冯清水这个死结。
任必长更加坦言,在大家都心领神会的潜规则下面,不需要在这个新同盟面前有任何遮掩,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刘有才,昨天晚上李书记已经请人和冯清水说了情,但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冯清水水米不进。任必长直盯盯地瞅着刘有才,问刘有才能不能绕开冯清水把这个问题解决掉,能不能把冯清水抽走做别的,让他把手头的税案撂下来。
刘有才明知胡学治在等结果,不敢擅自隐瞒,更不敢擅自处理,让冯清水现在放手容易,但谁又能堵住冯清水和吴玉春的嘴巴?万一冯清水他们把话传到胡学治的耳朵里,这又是什么性质?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不妥。
任刘二位局长竟然被一个冯清水给堵在了喉咙里,上不是下也不是,思虑再三,最后只能不得已让刘有才去和冯清水坐下来耐心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活动的余地,也就是可有可无的说收问题,是不是能暂且隔一隔。
冯清水虽然不知刘有才的立场如何,态度如何,但他以为刘有才在这件事上最起码和自己一样也是从执法,完成胡学治任务的角度出发的。于是,按照税法的说法,义无反顾地亮明了所有检查结果和问题,都是税法明确规定的,没有可融通的空间。他的话几乎没有任何余地,这使刘有才在心里很为难,也使他原来的期望有点失落。
既然没有商量,没有余地,没有变通的可能,那就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全部不差地向胡学治汇报!
任刘二位局长商量再三,最后只好无奈地做出一个不得已的决定,就是让冯清水上会汇报检查情况。
然而,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胡学治一直听着,在本子上记着,听完后却说出一句让大伙感到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话:“一百多万,要真是按税法来,也够他西关村喝一壶了。”
他这句话,稽查分局的所有参会人员都听得清清楚楚,任、刘二位也听得明明白白,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胡学治这句话的含义。为什么说是要真按税法来,言外之意还有不真的按税法来的可能?他的话究竟包含着什么意义?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大家对他的这句话在心中推测、迷惘的时候,胡学治当即就安排刘有才:“把所有短欠税款按照税法规定,适用偷税的直接定偷税,能不定欠税的尽量不要定欠税,该处罚的不要少处罚,该加收滞纳金的就一定一分不少的算起来,用文书的新式由刘有才代表稽查分局直接通知西关村,并尽快进行催缴。”
胡学治的安排三言两语,关键是难为了任必长和刘有才二人,那头的李书记还寄希望他们给消化此事,现在胡学治却这样安排,他们的心里岂能平静?
一下会,二人就碰在一起,无计可施,把冯清水当即叫来。
任必长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平和:“清水,按胡局长的意思,偷税有多少?能定欠税的又能有多少?”
“账面有税没交的有多少?”刘有才在一边问。
冯清水略一思索:“几乎都是偷税!没有欠税!”
“账面上没有欠?”刘有才又问。
“只有三千多元。”冯清水回答说,接着又道:“按照税法规定,没有向税务机关申报,只是暗自挂在账面上,也不及时向税务机关缴纳的,也不能认定为欠税。”
“那就是说都是偷税了。”任必长一脸的不悦。
冯清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刘有才接着问:“按照税法,不,咱按胡局长的安排,连偷税带滞纳金,带罚款要多少钱?”
“滞纳金是按从滞纳之日起,按日加收千分之二,罚款最高可以处罚税款的五倍”冯清水娴熟地回答说。
“那要多少啊?”看上去任必长有点懵。
“税款有一百四十多万,五倍的罚款就是七百万,再加上滞纳金,估计要突破九百万了吧?”刘有才转了转眼睛,算着说。
“将近一千万,呵呵,就是把西关村都卖掉也不一定能交得起。”任必长的笑容意味深长,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谱。
“就是三倍下来,也有5、6百万,要真正入库也不是件易事。”刘有才也附和着任必长笑着说。
“那就不要说什么了,按胡局长的安排来吧!”任必长把手抬起来摆了摆,像是把心横下来一样。
与二位局长的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冯清水从那件狭小的房间里走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有才依然呆在里面,他们还在合议什么,冯清水不去多加理会,也无需多加理会。如何去和李书记谈,如何催缴税款,如何交代胡学治,那是他们的事,冯清水感到无比轻松,就像刚刚从鸟笼里飞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