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不应。

沈青昭道：“卫姑娘呀，你是北狐厂的大人，我一小小术士，还被逐出师门，太惨了，还好遇到了你，要不然，我肯定又要被爹爹关回府里……其实初见你时，我还以为你们北狐厂是来糊弄我把师父骗出来的，毕竟吧，她还有通缉令在你们这里。”

她笑了笑，傻呵呵的。

“你对我好，我也定对你好，若是为了拉拢我才故意如此，我真会伤心的。”

沈青昭说得不假。

卫坤仪看着她，眼神不清，半晌，她从不笑的这种人，忽在墨眸底下，生出几缕明显笑意，像柳树洒光推了浮冰，眸半阖，道：“伤心？”

沈青昭道：“嗯。”

卫坤仪道：“怎一个伤心？”

沈青昭道：“这，这怎么说，你不会……真想见我伤心罢？”

她头衬马，细长头发顺其而落，遮住身侧，与它的毛发生长方向融为一体。

那种撒娇的姿态，和其他姑娘不同。她喜欢的，也是女子，那种妹妹对姐姐的，和她对她的，有本质区别。她的眼睛，只会一直追随人，随卫坤仪。

卫坤仪许是意识，不易察觉间，她微微避开。沈青昭道：“卫姑娘啊，所谓镇邪师，即‘顾得天生地下，六道四生’，你的经历我懂，来长安的，都一心大义，只要是为天下，放下恩怨亦无妨？过去的事，你看……不如算了。”

连通缉令都一齐算了。

就这一句，卫坤仪看过来，沈青昭顿时分不清她神色，她是叫人难猜的，一个是性子冷，一个是太神秘。

哪曾想，卫坤仪不说话了。不说就不说，她还侧身。卫坤仪道：“先回长安。”

沈青昭嘀咕，怎声音里还带一点冷淡？她觉不会，又笑着道：“先回去干嘛，卫姑娘，难不成我方才可说错什么了？”

这一问好长不得应！

沈青昭惊了，心道：卫坤仪，你可真薄情。她倚态极其不端，双手叠在马上，抵下巴，生得楚楚可怜，“不要回去。”

今天必须得一试清楚她是不是装的示好！

卫坤仪细发被风拂，在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沈青昭又道：“别不理人呀，卫姑娘，我哪儿说错了，你且说，我真不是那个意思，给你赔不是，你理理我。”

太懂折腾，顿了顿，她道：“‘过去的事，算了。’”沈青昭一听，怎么了，卫坤仪莫非真不舍得放过自己和师父？沈青昭想了想，决定划清界限，反正她也有怨，道：“我师父的错，那就让她一人承担，莫怪罪我。”

马绳蓦地一紧，卫坤仪攥住，之后，她转头：“好。”

沈青昭欢天喜地，果然还是师父不行，坐好后，卫坤仪骑马朝前，淡声道：“你的错，也由你一人担。”沈青昭没来得及动身，就被撂在后头，她傻眼了，方才还口口声声最想认识自己的那个人，就这样赤/裸裸地威胁，还……还走了？！

不日。

长安附近又出了几桩妖邪案。

鬼菟丝子更明目张胆，毁了多处地方，北狐厂一路追，一路逃。

外头雨绵不绝，罕有香客。这天，四周难得围满了人，却不是为它来。

这是西王母庙，神女翻倒在地，蜘蛛横霸四角，泥泞上的老鼠脚印以新覆旧，栳樟衰颓。

她一身金箔脱色，抠痕斜斜方方，这么一倒，狼狈露出裙底，却叫人掩鼻，不过是堆发霉的泥塑。

“卫大人。”几个戴得面具之人躬身，他们身正前，一个年轻姑娘，亦遮住神情。

望月台正一同共事，江风媚也在，她道：“这里头几具都是被菟丝寄身之尸，还请一看。”

神女和妖怪平躺一地，万般讽刺。卫坤仪看着神像，似想至谁的举动，她道：“扶起来。”

重立回去。

妖尸并不稀奇，她渐渐地，仍看神女。

江风媚道：“这几个‘人’也许是害怕被咱们发现才自绝于此，现在谁都不清楚，到底是谁放它们进来的、又来了多少！”

卫坤仪抚过神像，有几株枯草掉下。

她道：“李昆仑回来后就知。”

江风媚感慨：“是啊，咱们也只能等李昆仑回长安了。”

这时北狐厂开始借符清场，神祠内开出不少野草野花，它们也都被鬼菟丝子寄生。

神女被紧紧缠住，江风媚道：“唉，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这种地方会落魄至此。”

卫坤仪收手，是，任谁都不会想至此。

野花被寄生后生出妖冶色泽，它本纯良，开在神女附近，静静守着她，谁也不料反客为主，它吃了她，缚住她。卫坤仪眸子缓下去，这些花，像极了沈青昭的比喻。

从一粒小种子开始，弱小的花就没想过，它会反压神女一筹，如今，天翻地覆。神女都忘了见过哪一株花，直到它破土而出，直到它思念成魔，轰轰烈烈，声势浩荡，溢满整片本该清静无欲的祠堂，每一寸角落都逃不开染指，要听掌声，掏心挖肺，它把供奉的神女痛苦缠绕，才能向她证明这一种情绪。

卫坤仪感到有一阵微微抽痛。

抬手放在心脏上，攥紧。

她低下头，眉眼平静，但知道在那里面，有什么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