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不错,樱花都呈待放姿态,含白带粉,我走到院中那棵樱花树下,静静感受空气中的丝丝暖意。其实我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啊!没什么压力,远离城市的压迫,好像重新获得了自己。不过对于我们这类年轻人来说,远远还没有过这种日子的条件,我们还得面对文件、时刻表、任务、绩效,向谁冲刺呢?也许到时候我也不知道,可如今,我真不愿想下去。
这里的建筑很精致,一股中国气质,不过已经转化成日本的特色,木制地板散发的味道还是把我迷住了,闻惯了汽油、汽车内部的各种“工业”味道,这样的释放是馈赠。
这时,我看见智子朝我走来。
“我虽然没有跟他们一起生活在那个时候,但是她都会跟我仔细地讲。”智子看了一眼信子的房间,“她老了,孩子都不在身边,和我一样寂寞。有很多时候,我觉得她就像重新回到那段时光,我想,她有些想念纪子。”
“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极力想知道。我承认我对她,这个似乎离我很远的女子着迷,为她的经历着迷,尽管我对她只有一星半点的了解。
智子笑了笑:“你要知道人是很难说清楚的,即使能说出来,那个也不是真正的她。我不知道她追求的那些东西到底存不存在,抑或只是她徒劳的幻想。你祖母曾告诉我,有什么东西惊扰了纪子,我想就是那种东西。”
“被惊扰了?”我笑起来,“您说得好玄妙啊!”
“说不清楚,但是让我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女子发现了生活更多的可能性吧,那种好奇。”
她接着说道:“仿佛有点可笑,可是我还是愿意这么说。一切都是不可预测的,其实有些时候想想,如果不会遇见那些人或事,我们的人生就会完全不一样,可是,如果我们注定就是为那些人或事而存在的呢?我们被迫等待着别离、伤心,我们永远无法知道我们的心会飘向何方。人生是无法逆转的,再来一次,这种机会是没有的。”
“我想我应该去祭拜一下她,她葬在哪儿?”我若有所思地说。
智子看着我,若有所思,慢慢露出一个轻轻的微笑,我喜欢她这种笑,没有压迫,不会使你感觉虚假,很随性。有的人是因为讨好而笑,她不是,她那种笑很自然,原谅我对她的表情啰嗦地记录,但是对我来说这真的很珍贵。我想你也会有这种时刻,因为某人的笑,开心啊!
“不用,其实你一直陪着她,无论是她还是她的故事。”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
“她就在这儿。”智子指着眼前的樱花树。
我看着这棵樱花树,仿佛自言自语:“这儿?”
“战争毁了她的爱情,战争毁了人性、无数人的人生。可是她很执着,她从来不曾放弃,即使是无尽的等待。”
“她,好勇敢。”
“她是柔中带刚的人,和你祖母不一样。她……现在她就埋在这下面。”智子的话很悲戚,我感受到了她那浓浓的惆怅。这座古老的房子看起来莫名的阴沉,它明明被灿烂的阳光笼罩,却透发着压抑,或许是我过于敏感,但是在这些木制建筑中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久远的关于人的回忆。
庭院深深,寂静无言的生灵带着不死的信念游荡,还有这深埋地下等待的人。有的生灵在按照模型生长,当它突破一切之后,游荡在别处,那是个谁也无法妨碍的境地,至善至美,至纯至净。
我朝后院的方向看去,那里被包裹在黑暗中。我想,那里也许还留着那时的痕迹。曾经显赫的、热闹的院落如今却只剩下一个智子、信子。
如此寂寞冷清。
事物终归逃不开命定的制裁,至盛则至衰。那边的竹林传来深深清脆的咯吱声,像是以前老旧的敲更人,点着火烛一遍一遍地巡游,没有哪里是尽头,明天一切会从头开始。
我坐在树下,翻开日记。
昭和十三年八月十五日:
鞭打声传过来,我想象不到那种疼痛,他们可以用冷漠对待这种残暴。
一切都快完结了,我想会是这种结局,任何嚣张的事物难以长存。
潮湿的时节慢慢过去,我在等待冬天的到来,我希望洁白的雪可以掩盖这一切,可是它无法掩盖,如果血腥已经深入骨髓,又有何益。我想坐火车去北海道,一个人,不会带信子,我也许会告诉她,我想去看看那片纯粹的洁白之地。
我要到最北端,想看看那座岛在迷雾中渐渐显现,被我找到的关系。(纪子说的这座岛我想应该是库页岛,在日本最北端,也就是北海道岛的最北端,那里有日本最美丽的日出景色,如果浓雾散去,人们可以看见库页岛。)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都是人吗?我仿佛听到了骨肉撕裂的声音,我仿佛听到他还是她的痛苦呻吟。我有个奇怪的印象,我是否用自己的眼睛就看到了隐隐约约的真相。唉!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