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映辰还关在原来的牢房里,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就等着人来接他出了这牢笼,可惜一直等到天亮也没等来人,只等来狱卒的一句镇南王倒了。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镇南王倒台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完了。 顾映辰不愧是顾尚书和顾夫人的儿子,脑回路都是一样,他从晴天霹雳挣出来后便一直闹腾着要见楚意。 哪怕这些日子楚意一直表现的很无情,在死亡面前,他依旧存着一份侥幸,也许沈楚意就是在等着他低头呢? 楚意到天牢的时候,顾映辰正在啃着馒头,往昔的翩翩公子现今邋遢的不像样,也对,这儿是天牢不是什么度假别院。 “你找朕有什么事?” 平缓的声音落在顾映辰的耳中,他身子一颤,手中的馒头滚落在地,瞬间被吱吱吱的老鼠扒在了爪子里。 她今日也没有穿龙袍,就像那天到顾府里一样,蓝白的襦裙,像是寻常的女儿家。 那张脸上秀眉微蹙,他一瞬间哑言,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是吵着要见朕吗?”楚意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朕来了,你倒是说话呀。” “我、我不想死。”在楚意不耐烦的时候,他总算是开了口。 楚意:“所以呢?” “我、我可以入宫,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楚意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时候眼前恍惚浮现出当初他跪在紫宸殿的画面,他也是这般与沈楚意说,说只要她救了虞青菡,他愿意入宫,无论什么要求他都答应,可是后来呢……糊弄她,欺骗她,谋夺她的天下,她的江山……甚至害了她的母后。 楚意明显察觉到内心中的浮云散去,这一趟没有白来,她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面容平静:“造反之罪,当诛。” 她又看了他一眼:“你顾家九族可免,但涉事者皆应按律惩处。” 说完这话,再没管死气沉沉的顾映辰,楚意一身轻松的走出天牢,拐了个弯儿,带着云芝去了不远处的刑狱司。 刑狱司里正在审问着雪域飞贼,顾云深就坐在太师椅上,前方衙吏正在卯足了劲儿甩鞭子,他表面上是在看着雪域飞贼嘴硬嚷嚷,实则早已走神儿。 这里与天牢隔得很近,楚意去见顾映辰的事儿早已经传过来了,好些人都在说陛下是不是又不忍心了,尽管这些话是避着他说的,可刑狱司就这么大地方,再怎么避着他也听到不少。 其实,他也在想,她是不是又不忍心了?不忍心动顾映辰了? 往日哪怕他身在京郊,也听说过不少她心悦顾映辰的话,后来在宫里听的就更多了,甚至太后娘娘都说,她往昔对那人着了魔。 他现在发疯地想跑过去找她。 顾云深紧紧地扣着椅子扶手,没人发现他压抑之下的异常。 “顾、顾大人,陛下来了!”外头有衙吏冲进来,顾云深蓦地站起来,尚未提步,便见着来人立在石阶梯下,上方投下来的光亮萦绕在身上,模模糊糊地看不大真切。 他有些发愣,这个时候不是去见顾映辰了吗? 楚意走过去,不解道:“你发什么愣?” “陛下怎么过来了?”顾云深拉住她的伸过来的手,轻声问道。 楚意摸了摸下巴:“过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顾云深动作轻柔地帮着她理了理颈边的长发,手指抚过发梢,眼睫微颤:“在想你。” 在想……你有没有想我。 楚意呆了一下,打落他的手,佯装怒道:“放肆!”居然敢调戏朕! 顾云深抿着唇,看着她低低地笑出声来,真好,这样真好,一直这样该多好。 ……………… 镇南王等人的判决已经昭告天下,行刑那日楚意去了,她亲自做的监斩官。因为这事儿张丞相捋着胡子在她耳边叨叨了大半天,哪有皇帝亲自当监斩官的?这不是胡来吗? 当楚意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顾家几人甚至不甘心地嚎了许久,楚意充耳不闻,午时刀起,血落一地。 原主不是个聪明的皇帝,但她是个好皇帝。 无论是对待臣下还是对待黎明百姓,她一直遵循着先帝的教诲,为君者要以仁待人。 减徭役,降赋税,施恩科,她尽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天下变的更好。 她其实对丢了皇位和性命并没有太深的怨恨,皇权更迭成王败寇再正常不过了,她最恨的是顾家的欺骗和逼死方太后。 顾家狼心狗肺恩将仇报,比起镇南王的狼子野心更加可怕。 镇南王一死,最大的威胁倒台,楚意彻底放开了手脚。 她将那几位同样不大省心的皇叔送回了封地,兴致勃勃地搞起了改革。 点子她出,顾云深负责谋划。 每日颁布政令的时候都有一种特别的成就感,她真是爱死了这种感觉,难怪世人喜欢权势地位,这样滋味儿尝过之后是真的会上瘾的。 她每日除了上朝,得了空便跟着顾云深出宫去四处游玩,好几次都生出南下西行的想法,无奈身在皇位这想法着实不大现实,也就真的是想想而已。 不能远行,楚意又把心思放在了朝政上,想法设法地捣鼓着新花样。 和她的不安分比起来,方太后每日和柳姨娘喝喝茶种种花,来了兴致办几场赏花宴,和一群官家太太说着女学里的趣事儿,真是好不惬意。 后来,丞相请辞,顾云深当仁不让地补了朝臣第一的位置,白日里两人同朝共论京都泛游,晚间相拥而眠气息相连,就这么平静地过了三十年。 楚意死的时候是个风雪天,雪花飘飘当真是好看极了。 她想着景儿好,便扯着顾云深一起去了梅花林里看雪。 寒风呼啸,她缩在顾云深怀里,对于体内生命力的流失感到新奇,不老不死的琉璃树头一回经历死亡,身体软软的使不上力,眼皮越来越重,她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睁开,最后干脆就放弃了。 雪花好像穿过亭子落在了她脸上化作了水,冰冰凉凉的。 眼缝里的影子模糊得厉害,她食指微动挠了挠他的手心,微不可闻地道了一声:“再见……” 顾云深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紧紧地抱着怀中人,远望着雪地红梅,一坐便是一整天。 没有人敢去劝他,直到晚间雪停了,月华如练,小郡主跪在他身边,仰着小脸儿娇憨里含着天真:“外祖父,你不冷吗?” 他搂紧怀中已经冰冷的身体,答道:“不冷。” 一点儿也不冷,只要她在的地方,他的身心都是暖的。 来年开春,身子一向健朗的顾云深突然便病了,安平长公主为方便照顾父亲干脆带着一双儿女住在了未出阁时的宫殿里。 母亲年前刚刚去世,父亲也有一病不起的征兆,安平长公主坐在紫宸殿里对着兄长垂泪:“哥,你想想法子啊。” 年轻的帝王摇了摇头,他不是大夫,更不是心药。 兄妹俩费尽了心思,顾云深仍旧没有熬过那个春天。 安平长公主赶到重华殿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挂满了整间屋子的画作,从一个女人最美的二八年华到生命的终结。 她的母亲很漂亮,年轻时候的母亲更漂亮,他们都说她像极了母亲。 她跪在榻边,小郡主指着榻上的画卷:“娘亲,那是你吗?” 安平长公主答道:“不是,那是你外祖母。” 扶栏回首,远处是荷塘碧波,近处是美人顾盼,那是他父亲为她母亲画的第一幅画。 她突然想起年幼时躲在青石后,偷看着亭中的父亲给母亲作画。 他心有疾,她非药为毒却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