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镇宁侯夫人一转头落眼便是沈明玉肆意飞扬的神情,小丫头下巴挑起,八成又没干好事。这孩子可真是的!她唇边漾出浅笑,唤一声:“明玉。” 沈明玉巴不得离开这桌到姨母那边去,镇宁侯夫人说话正投她的心意,提起裙角几步走到主桌那边,伏在姨母的肩头撒娇:“姨母,你今天都没理过我,好半天了。”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又软糯,镇宁侯夫人的心都化了,她没有亲生女儿,把外甥女当亲女儿养大,这当中情份和真心不是丈夫所生的庶女所能比肩的。 不过,今天是若兰的生辰,她不能冷落了那孩子,毕竟这是顾家在镇宁侯府,她宠谁在明面上绝对不能越过顾家的姑娘们。 “兰儿,你也过来。”镇宁侯夫人再唤一声。 顾若兰憋回眼睛里的泪花,站起来甜甜喊声母亲。 主桌这边一下子多出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桃李芬芳各有千秋,不由分去江老夫人几分注意力。趁老人不注意,顾宪之微偏过头,顾婆婆会意过来,悄悄扶起莫青青,带她从偏门出去,他也跟着出去。 被冷风一吹,莫青青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在人前露出破绽。 顾婆婆扶着她走到一个待客用的小静室,端过一杯温茶递给她,心里叹道进门还好好的,也不知沈夫人和莫姑娘说了些什么,把人吓成这样。 莫青青捧着茶盅呆坐着,长而卷翘的羽睫上沾着泪珠子,这一刻她像极了柳氏纤弱病态的那份美,让人望而生怜。 顾宪之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在他的印象中莫家姑娘不像是胆小怕事的性格,前几天在正院那边拍桌子和大家叫板,当众没给镇宁侯府上下一份面子,听说刚进府第二天就和夫人对着干。 还说她有脾气,没几天的功夫成这个样子,沈夫人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听见脚步声,莫青青也抬起头,一句‘我大哥他怎么样了’差点说出口,话噙在嘴里四五个来回终是问道:“沈明远?” 果然,沈家在追问沈明远的事。 顾宪之眉锋挑了挑,坐到莫青青对面的椅子上,正视她道:“沈夫人问你关于沈明远的事了?她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莫青青回忆,傅氏拉着她客套几句后,拐弯抹角问和他们一起上京的那辆囚车押的是谁,还问他们路上都见过谁? 最后,她拉着莫青青的手感慨:“莫姑娘怕是不知道,大外甥这回押解上京的人正是我家那个逆子,你说说看叛国通敌的事他都能做出来,也不怕连累我们一大家子。” 后面,她说什么莫青青再也没听进去一句,直到顾婆婆扶着她出来,脑子里乱哄哄全是大哥。 “沈家世子他真的犯下大罪,逃不过一死?”莫青青一双眸子过于渴盼知道结果。 顾宪之垂下眼帘,这个么? “沈家姨母不是沈明远的亲生母亲,她是宁安侯的继配,她来找你打探口风怕是有别的打算。”顾宪之换个话题讲,毕竟他打算和她过一生,夫妻之间以诚为本,不好一开始便存心欺瞒,有的事现在不好说给她听,以后有机会慢慢再讲。 顾婆婆帮腔道:“就是,继母对继子能有多少真情?何况沈夫人自个还有亲生的儿子,说句不好听的……” 她看了一眼顾宪之,压低声音道:“她巴不得前头夫人生的继子犯过错,世子之位谁不想要。” 这可是在镇宁侯府,顾家可是和沈家傅家都有姻亲关系,这两人都隐隐提点莫青青傅氏心底没那么良善,实在大出她的意外, 她看顾宪之稳坐在椅上像是没听见顾婆婆说话,顾婆婆又冲她使个眼色:“少夫人,咱们该回去了。沈夫人再找你问话,你躲开她不用理。要是再换个日子,咱们大可不必再赶去凑热闹,可今天不行,江家老夫人在,你呀再强打精神把她老人家哄好,以后万事好办得多。” 是啊,莫青青确信大哥的事和傅氏脱不了干系,那人既然能下手除掉她,也会想办设法除掉大哥为她亲生的儿子腾地方,傅氏所图谋宁安侯世子之位不会轻易放弃。 大哥出事,她更不能退缩,她不出去怎么能探到傅氏的底,怎么能扳倒她们给自己报仇。 还有,她瞥一顾宪之,他正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碗,眉飞入鬓,星眼半眯挡住锋芒,镇宁侯世子冷俊无俦,以她的阅历根本看不透他。 大哥这件事里,他又充当着什么角色? 她该要好好想一想怎么利用他,而不是一味求退亲离开这里。 “好”,莫青青答应,“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咱们回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她一张小脸刚才煞白煞白的,没一丝血色,喝过一杯温茶后总算缓过劲,不过还是看起来苍白虚弱,这个样子出去不大好。 顾宪之放下搭在腿上的袍角,抬手道:“叫人进来替她换身衣服,收拾好了再去,反正已经出来了,不急在这一时。” 顾婆婆听了,嘴角止不住往上翘,哎哟,世子爷这是上心了喂。她原以为单凭老侯爷独断专行定下来的婚约,逼得世子爷不得不娶莫家姑娘,上心了好! 顾婆婆喊丫头们进来为莫青青更衣,顾宪之趁机出去,一恍眼他瞧见莫青青愣在那里撇着嘴还想要哭,脸上神情悲痛莫明。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伤心,不过沈夫人绝对逃不了干系。 顾宪之过去时,大家已经挪到戏楼这边,戏也开场了,锣鼓钵铃响起来,小旦们咿咿呀呀开响,热闹满楼。 一见到他,江老夫人打趣道:“宪儿,你回斡难河更衣去了?一走没影儿,把我这个死老婆子扔下,小没良心的,快过到,坐到我这边来。” 老夫人说话中气十足,戏楼上的都听见了,全齐唰唰转过头,注视顾宪之一高一低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大家不免有些可惜,这么出色一个少年郎怎么偏偏弄瘸了腿,真是世事无常。 顾宪之也觉得自己在干一件以前觉得匪夷所思的事,陪着一帮女人们看戏,是他前世想都没想过的事。祖父从小教导他说,男子汉顶天立天,沙场上建功立业,不做尔虞我诈的小勾当。 祖父也是一心为他,他即便因此死过一回,也从来不否认他老人家对他所做的一切。 可他不能只做一个纯武夫,不沾世间腌臜事,说不定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要图谋大事,手上必须沾血,不是沙场征战气势如虹砍下强敌的头颅,而是阴谋诡计筹算宿敌的身家性命。 “宪儿,你在想什么?”江老夫人看两眼热闹的戏台上,转头问他。 “想着祖父他老人家。”顾宪之微微欠个身答道。 江老夫人叹气:“让你祖父回来吧,他主动低头认个错,圣上不会再怪罪他,他们表兄弟三个打小一起长大,论情谊谁也比不上。” 祖父他会回来,可不是现在,也不是回来向圣上认罪。 顾宪之没作声,他耳目聪灵,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上楼,那声音一步一步走近,朝着他走来,最后人站在他跟前,一袭海裳红十二幅湘妃裙映到他眼中。 “顾世子。”莫青青微笑着,眼儿弯弯,白玉无瑕的面上涂了一层薄胭脂,樱唇也鲜嫩得能滴出水来,此般明媚秀致倒是顾宪之从未见过的,他盯着她的面孔有片刻,站起来把椅子让给她。 莫青青坐下时肩膀还压着他的两只手,沉稳有力紧紧扣住她,她有点喘不过气。她发誓不会嫁给傅氏的嫡亲外甥,可为了大哥,赌上自己的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 江老夫人见前面的丫头去而又回,不禁乐了,拿戏谑的目光瞧着莫青青,就是没把人看羞。 “丫头,你多大了?”江老夫人喜欢看顾宪之那张脸,爱屋及乌更乐意分一点喜爱给莫青青。 “十四,明年四月里满十五。”莫青青不怕老夫人能认出她来。 沈家以前在京城权贵圈里不大入流,她除了跟着傅氏去过顾家和傅家外,几乎没见过别人,更别提安国公府的老太君,连傅氏都高攀不起的人。 老人笑得意味深长,去看踱到楼梯口的顾宪之,又问:“你平日喜欢做什么?识字了吗?” “回老夫人话,平泉城外全是林子,一到冬天我和堂姐堂兄出城去打猎,也没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莫青青记得老夫人也是将门之女,以前她在京里那几年,还老当益壮领着孙女孙儿们出城狩猎,她这么回话应该能投老人的脾气。 果然,江老夫人听了更高兴:“那敢情好,改天让宪儿领你上我家来,我那两个孙女儿都喜欢养马捉猎物,你们几个可以约上出城玩两天。” 远处沈明玉瞧见了,嘟着嘴抱怨道:“姨母,她怎么尽出风头,今天该是别让她出来才好。” 镇宁侯夫人手里帕子攥得紧紧的,却是轻斥道:“刚才老夫人在,谁让你使性子和若兰斗嘴。我费心把你领到她面前,你却白白辜负姨母一片苦心。现在怨谁?” 说得沈明玉无话可说,她认定刚才顾若兰故意使坏,当着大家的面非要夸几句江家大姑娘,把人夸成天上地上绝无仅有的美人。她脑子一热抢白一句:“你夸了也没用,江家大姐姐要做我的大嫂,又不是你的大嫂。” 话说完,桌上的人脸色都变了,江老夫人重重哼一声再没理她一下子。 她怎么忘记江家要退亲的事,娘说江家退亲对她们母子几个利大于憋,只有爹爹哀嚎天要塌了。 想到此处,沈明玉狠狠瞪一眼顾若兰。 “明玉,你看我做什么?莫不是想坐到我这边来。”顾若兰轻轻笑着说,很是得意瞅准机会阴了一把沈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