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火,赤金色荼蘼。鲜如红唇的一笔挥洒散开后热烈灿烂般蔓延的颜色,又或者说广袤海面热浪蒸腾映出的东西更为滚烫浓稠。火焰恍惚间蹙散带着亘古不灭的力量跃上苍穹又遁入海内深处黝黑不见底,不知尽头没有尽头。倾注强大力量的火焰遇水不灭剑指苍穹,在繁华乱世伴随日月星辰山河变幻,轮回而唯一的留存在百姓敬仰记忆中经久不衰,成就如今天下苍生的护障。赤金火焰翻涌,热息蒸腾间忽而形成了豆大般的水珠,冰晶一样的颗粒浮在半空泛着透明,映入人眼中纤尘不染,细细瞧倒是能感受到有种把人引了进去犯痴的摄人力量,只是还未等到瞧出什么名堂来,透明映上泼墨红丝顷刻间注入了力量磅礴雄厚,竟似有千斤重压得人动弹不得。禁制中破空而来的雨滴一如利刃寒凉锋利,炼狱崖尽头的宜络抬起眼瞧见千军万马肃杀之气踏空而来,这样的声势让她微微扬起了唇角,黑夜一样的眸子里便有了星光闪烁。宜络不紧不慢的伸出手来抚了抚衣袖,抬头的时候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滴已经模糊了视线。东海另一端景色,那座覆雪而盖的山脉终年连绵银雾,本就不甚清晰的外貌便望不见了。水滴化刃穿过宜络如此干净利落却见不到半丝惊慌,仿佛只是穿过一道空气随之在百米之外的距离消散不见。水滴终结处隐约有法术的痕迹,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层墙是策天阁设下的隔断禁制。宜络立在禁制后看东海上空黑云滚动,有风带着热息从前方传来迅速消散在身后,她从中伸出一只手来极其随意的顺直了被吹乱的发丝,十分不在意偶尔有一个两个未知名的妖邪潜出。 嚓黑的云层向下一步步压迫,逼近宜络身后被人冠于无所不能神一样存在的策天阁。此刻云层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一群邪气缠绕早已堕入地狱的妖物。黑云滚滚压顶而来不过是他们散去修为用来抵御东海蒸腾热息造成的假象。窜出一支箭来箭尾明黄声如龙吟,是金鳞箭。箭支没入云层深处,妖物还未落入海平面便被焰火吞噬化成一股黑烟。雨点般密级起来的箭支闪过宜络头顶落入黑云中,宜络一闪隐掉气息停顿在了高空。炼狱崖此刻清晰起来,策天起步至尽头距离并不遥远徒步只千余步,路的尽头却是千仓百孔,仿若一张历经风霜的脸庞一般,赤金火星溅出它年岁却抹不掉肃杀风骨。它寂寞傲然,列阵箭雨簌簌齐飞龙鸣般的声音浑厚悠远,覆住它千万年来的沟壑不平,覆不住它沧海桑田的悲凉。从古至今多少人把命搭在了此处才能铸成如今这道天下太平的堡垒。箭雨紧凑有序丝毫不见凌乱,半空中黑点不断下落化成虚无,执弓的人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手软,一袭青色儒衫书生样的春藤站在队列最后指挥若定。这是一场纯碾压的战斗,胜负早在第一支金鳞箭出现的时候见了分晓。天空恢复成往日的火红,列队一如来时那般,从未出现般迅速的撤退寂静无声。千万年不变的乘黄大阵,热气弥漫中不显山不露水唯有一片赤红翻滚,颜色映上苍穹染上泼墨丹砂,宜络失了神恍然间分不清真假。蓝线镶边的罗裙突然间摆动起来,一不留神显了气息。宜络低头撞上一袭青衫,春藤站在炼狱崖上眼神清朗。 策天阁大门俨然上合沉重的叹息声似积攒了千百万年。朝代更迭,人有轮回,亦或山川河流也变幻。唯有策天阁不灭不毁不增不减千百年,随朝随代随灵魂轮回屹立这一方天地,以自身为阵眼与雪域比肩于东海相守设下这独一无二的赤金乘黄阵法。千百年来的积淀使得策天阁被世人推崇传颂,它匡扶正道斩妖除魔的形象不断被放大,一直放大。世人相信无论何朝何代策天阁总是那般的存在,不受管束不食人间烟火光芒万丈,它立在那里世间便不存在所谓的妖邪,那么的神圣那么的安定人心,甚至只要成为策天阁内的一员或者与策天阁沾上那么一点半点的关系就会有那么一点点不食人间烟火仙风道骨的意味,经年累月直到入驻人心成为图腾,成为了这个世间凡俗之人心目中神一般的崇圣地方。至此世人求学之心终于铺开。趋之若鹜。山高路远的心酸自不必说,跋山涉水的艰苦也权当历练人生,要想进入策天范围必须先过重生阵法。据传那道阵法滋味无法形容,生生碾碎你全身骨头重造撕裂你脉络筋骨思想探查真当是母胎重新落地一次。即便如此仅凭一只包袱一双脚便叩响了策天大门的世人任然不计其数,信仰也好利益也罢,不论何种目的总之有人正拖着半残的身体不要命的叩响了策天大门。 “天晚了,姑娘打算何时回去?”一向清清冷冷少有烟火味的声音。宜络到底待得久了一时忘了时辰,引了这位从来忙于内务的大忙人出来寻她。宜络瞧着策天正扣动门环的年轻人,回声声音淡淡:“策天阁百年名声,倒真是能让人不惜性命前赴后继。”倾月身形款款,一袭淡青色绣花广绣裙映在朝红里千年古井般幽深难测,她逆着光不疾不徐走过来,周身仿佛泛了一层光晕,昏昏然撒开从远至近美的恍如九阙仙子。不怪盛世繁华里埋没不了她,不怪雍金美人榜上从不缺她席位,不怪诸葛家少主为她三上君殿。走的近了那双缥缈难测的眼含着笑意,声音清清冷冷:“金钱名声地位,那里头能满足世人所有的需求,自是有的人愿意不计成本去。姑娘莫不是被这些人绊住了脚忘了时辰?您可是卯时出的门现至申时了,我若不来寻你莫不是要看到第二日。”热息中倾月那双映似明镜的眼多了一层虚幻。宜络笑起来,漆黑眼里星光闪烁:“是我疏忽了,害你这般忙还抽空出来寻我。”人已落地炼狱崖。“回去吧,姑娘。”倾月上前抖开手里狐皮氅衣,抓着衣肩将宜络围了一圈。炼狱崖本就是个暖炉宜络只觉一股热气在里头打转充斥着感官,身心都是九月流火的灼热,于是嫌热伸手去扯衣带:“ 凉风天若是中了暑气,全天下算来也就只我一个了。”探出的手不期然就触碰上了倾月那双正系衣带指节修长肤质细腻的手,传来一片冰凉。倾月将颈项旁的毛边捋了顺,上上下下又看了一番都收拾妥了,神情如常:“时节已是九月末端,外头的气候不比这里炎热。你嫌苦一向不喜喝药,若是出去再穿一冷一热的着了风寒再赖着不喝药可不依你了。”倾月向来是自带着点缥缈味道的,,若是不对着她那双眼此时清冷的声线柔和下来,从来缥缈不可触碰的美人才算是有丝探手可捞的痕迹。“我在你的眼里一向是如此柔弱,这一件可算是不够的,至少得捂上两件。”宜络与倾月打趣却在她那双迷雾中印似明镜的眼中最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再也说不出话来。今日为何在炼狱崖待上一晌倾月自是透彻,但她仍是担心,担心宜络瞧着瞧着东海就再不回去。东海火焰熊熊映在宜络漆黑的瞳孔里愈来愈浓厚又陷入漩涡中流出世间苦极的东西来,那些情绪缓缓聚集露出一人高的模样。倾月的脑海里就显出一张赤金红光下倾世而绝的面庞,浓厚顺伏的浅山眉下一双丹凤眼细长内敛,鼻梁乘着红光一半阴影一半笔挺底下一抹红唇紧闭不言。她站在炼狱崖顶端眼角余光瞥过不远处的人,说不上恨意却是有决绝的意味。那一片于是就瑟缩了一半气势。她那张英气至刚烈的脸上忽的就扬起嘴角有了近乎嘲讽的笑意,多少人衬不起来的红衣穿在她身上鲜明热烈那瞬间耀眼金灿如烈日,竟让人刺目不明。这般风华自她之后再没见过能把红衣穿出绝世味道来的人。 五年前那日宜络用尽一生力气拼了命的想抓住那人的手,可那只手甩的决绝,余地未留。那抹浓烈至极的鲜红一步一步远去,刚烈可拟作妆嫁的脸一点一点消失在赤金乘黄中。那一刻宜络所有感知是为塌天绝望,只剩胸口那抹规律的跳动顺着空气传进脑海里无比清晰。炼狱崖热息顺着衣襟流进来,流火般灼热袭在肌肤上冷的骨头碾碎般的疼。只是疼痛也好绝望也罢,人生瞬间苍白下眼泪都曾是空洞。百米外距离的那些人是谁?怎的就不来帮一帮呢?这般冷漠又算是什么。自己为何就不能动了呢,谁在拉扯,谁又在阻止?她那么想跟着那人一起跳的,为什么独独留下她来。什么叫万般皆是命半点不随人,可那人她从来不信命。什么叫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你可知道你走了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好好活着。此后不论时光多少繁杂沉闷,尽头处都再不曾有你等待,叫自己如何好好的走下去。 “扑通”一声倾月跪的满地惊慌,慌张似自幽深的古井中措不及防铺地弥漫开来,她的心口如宜络眼中铺天盖地的绝望,寒凉千尺。宜络的眼睛开始一点点沉了下去,里头漆黑如夜一如当年绝望而薄凉,终于明白到头来放过了自己却没放过时间。却原来什么都一如当初丝毫未变。乘黄阵那般浓稠的跃起看着是软绵细密的,冷不防赤金就蔓进心里黏住过往,过往随着时间慢慢拉长,长成一条细如发丝的线绳连着心门。牵着。一动生疼。漫天暖色中宜络的眼漆黑而薄凉,她轻开口苍老了今生:“原来没了母亲,我连念想都不曾有了。”倾月终于伏地,声音仓惶:“主上。”这些年来宜络刻意装着放下,她们这些下属便陪着装撒充楞半点不提。宜络心里有多苦都是她们一步步陪着来的哪能不明白。怎么会不懂呢?一入乘黄神散魄飞,上天入地也不曾再有这人的气息,消失的干干净净。一个女子被逼走进那方地狱只为成全罪首们贪生怕死。人心若一旦与利益挂上钩,所谓真情就真的无所谓是否重要。呵,那些大人物倒是真能做人,一回头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传到百姓耳中成了大义。围魏救赵。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