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向荣的一天。 本来,于乔可以坐在教室里,跟班级其他50多名同学一起,上完语文课、美术课、手工课,然后溜溜达达往家走,一路与沿途的同学告别,回到家里,还能吃上奶奶几十顿不重样的晚饭。 但是,下午4点半,她就差点被强制抬上活动床。她再三表示:“我没事,我可以走,我前两个月还跑了接力比赛……”医生一听,什么?你还跑步?什么?你还拿了冠军? 最终,祖孙三人还是步行去了住院部,坐电梯上了8楼,住进了血液科病房。 医生说,当天太晚了,不能做进一步检查。等第二天一早要约血液科和皮肤科医生会诊。他一开始怀疑是紫癜,但是血小板实在太低了,不能放于乔走,必须住院。并且,第二天一早要给于乔第一个组织会诊。 住院的东西一样也没带,于乔已经迅速换好蓝色条纹病号服,坐在床上听陈家祖孙二人商量。 陈奶奶说让陈一天留下来陪于乔,她回家取几样住院用的东西。陈一天说路上滑,等陈奶奶取完东西返回医院,天可能就全黑了,不放心她一个人往返。 最后决定,陈奶奶在医院陪于乔,陈一天回家取东西。陈奶奶又嘱咐一遍,香皂在哪、脸盆在哪、于乔的牙具在哪……陈一天又问于乔需要带什么,她想了想,好像除了洗漱用品,也没什么需要的。就说:“哥你给我带几本书吧!你书架上的,随便挑两本就行。” 陈一天出了医院往车站走,半路拐进一家快餐店,点了菜单上印在醒目位置的两份套餐,又把晚饭送回病房。 陈奶奶和于乔一坐一躺,相顾无言。 晚饭的事,估计陈一天不想着,俩人都忘了。 趁着于乔拆快餐包装,陈一天冲奶奶使了个眼色,奶奶跟他出了病房。 他问要不要给于香打电话,陈奶奶也没主意。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于香……你的意见呢?” 陈一天说:“那今天就先不跟她妈说。大夫不是说明天会诊吗,会诊的结果什么样,现在谁也不知道。” 陈奶奶接过来说:“对,等明天看大夫怎么说。那就不要给于香打电话了,那孩子离得远,她知道了也不可能马上赶来,光着急了。” 目送陈一天转身下楼,陈奶奶轻轻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 会诊的结果出来了,再生血小板减少性紫癜。 陈一天和陈奶奶被叫到医生办公室,医生不是昨天门诊那个。 “你们是患者的什么人?” 陈一天说:“我是她哥,这是她奶奶。” 医生没说什么,把手中的会诊结论递过来。报告上面的字是打印的,最后有主治医生签名,陈一天略过其他,直接看诊断:“虑再生血小板减少性紫癜。” 这就是结果,几乎是最坏的,总之未受任何神仙眷顾。 医生接着说:“患者的血小板数值非常低。像她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出现颅内出血或内脏出血,她没出现,是她运气好。” 陈一天再看报告,上面有一个数值23,后面是一个没见过的单位符号。他忍不住问:“大夫,正常值是多少?” “你问血小板吗?正常人是100-300。低于100就认定为血小板减少,轻微的血小板减少的表现就是皮肤紫癜。” 陈一天和陈奶奶对视一眼。医生看到了,接着说:“对,就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健康人,身体磕碰也会出现,那就是皮下有出血点,血小板少的人,轻轻一碰就会出现淤青,而且凝血功能下降,毛细血管持续出血,淤青就不容易好。” 这位医生很重视,又说:“如果只是淤青和发紫,通常会考虑紫癜。免疫系统低下的人,也会发生紫癜。” 陈奶奶问:“乔乔这个,不会只是免疫系统……” 医生说:“不是。我们也希望是。但是,她血小板的数值……”说着与陈一天对视,陈一天一直拿着报告,木然地点了点头。 陈奶奶又问:“大夫,那她这病要住几天院?我们只给她请了一天假。” 医生不假思索:“再多请几天吧——先请一周。” 陈一天连连点头:“哎!哎!好!”医生想要结束谈话,转身坐回转奇,陈家祖孙也往外走,走到门口,陈一天又折回来,很虚心地问:“王大夫,那接下来的治疗方案,能跟我们说说吗?” 医生白大褂的领子上,有一个马克笔写的褪色的王字。陈一天细心,发现了。 王医生说:“用药。先用强的松,如果效果不好,或停药即复发的话,再换别的治疗方案。” “还有别的药,效果更好是吗?” “不是效果更好,是继发性血小板减少的原因有很多,我们只能用药试试。实在不行的话,有一部分人摘除脾脏,会缓解病情。” 二人思绪繁杂地走回病房。 于乔没在病房,她的病床是空的。陈奶奶慌乱中看陈一天,陈一天说:“您坐着,我去厕所找她,肯定在厕所了。”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整个楼层公用。陈一天顾不上回避,直接闯进有裙子标识的那一间。 一排蹲位,有的门敞开着,有的门关着。蹲位对面是一个长条水池,水池上面一排水龙头,有一个水龙头开着,于乔正挽着袖子洗袜子。 水池的高度不太合适,她稍微踮着脚,手肘也刻意抬着,怕衣服沾湿。 医院的厕所里,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但是基调是潮湿和阴冷。更显得洗袜子的小女孩生机勃勃。 是啊,生机勃勃。 人世间种种喜悦苦楚,何尝不是上一秒与下一秒切换,冷暖祥厄,毫无预期。 陈一天本该发火,他太生气于乔这种自立,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于乔也很无辜,她不知道“颅内出血”“内脏出血”是什么,她也不知道23后面那个数量单位代表什么,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住院,也不知道她之前的每一天,过得有多凶险。 “哥,这是女厕所。”于乔有点想笑。陈一天高高瘦瘦的,杵在门口,眉间有阴云。 陈一天两步跨到他面前,地砖上有溅出来的水,于乔穿着拖鞋,他注意到了,怕她突然往后退,只好站定,一把抓过于乔手里的袜子,肥皂沫也抓了一手:“别洗了,你先回去。”于乔顺应他的动作松开手,他粗鲁地把袜子送到水龙头下面冲,水溅得有点厉害,他也不管。 于乔说:“哥,我来吧,还差最后一步,把沫冲干净。” 陈一天左手虚环在于乔身后,这样,无论于乔往哪个方向滑倒,他都能扶住她。右手攥着袜子,表面的泡沫冲掉了,但袜子显然没洗净。 于乔接过袜子,两只手奋力拧干。 然后又把水流调小一点,勾着陈一天的大手在水流下冲,冲掉最后一点泡沫,把拧干的袜子递到他手上。 然后自己两手对搓几下,左手心接了一点水,右手关掉水龙头,把左手心的水倒在右手和水龙头上。 这样,水龙头干净了,自己的手也干净了,陈一天的手也干净了。 这套程序说起来复杂,可她两只小手左右腾挪,三四秒钟收拾停当。 陈一天故意落于乔半步,护送她回病房。 于乔坐到床上,看陈一天把袜子晾到床栏上。再一抬眼,奶奶一手捂着半侧脸,无声地、呼吸沉重地哭了。 于乔挪了挪屁股,坐近一步,抓住奶奶的另一只手。样子更像来探望病人的,倒是奶奶像患者本人。 陈一天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默默地走出去了。 “奶奶,您别伤心了。” “乔乔,你现在哪里疼?” 于乔显然哪里都不疼,她除了在学校里流过两次鼻血,其他一切正常。第一次流鼻血,是体育课,一排同学弯下腰,用手臂撑着膝盖,另一排同学助跑,起跳,双手撑着弯腰同学后背,跨过去。叫什么?人造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