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瑱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震颤,靠边的几个弹到地上,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戚乐压着没露出惊色,冷冷一笑:“亏得我没力气,不然要和你打起来。” 他抬眼看她,眼眶微红,嘴唇紧抿。 半晌,他站起来,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走进院子,耳听见墙外秦修秦佚和旁人的说笑声,走到大门口……他和刚过拐角的谢青驻步对视。 金玉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着走过去。 谢青撑着一柄宽面黑漆伞,两边罩着秦佚秦修,配合着他们的步伐走来。 “你姐正等你俩呢,赶快吃饭去吧。”金玉瑱摸了摸秦佚两人的头,起手搭住谢青肩膀:“你先别走。” 谢青侧目。 秦佚和秦修一道抬头看金玉瑱。 金玉瑱贴近谢青低声道:“秦俏让我跟你捎句话。” 谢青点头道:“正好,我也有话跟她说。”错步绕开他。 金玉瑱拉住他胳膊:“传话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不想见你,明白了吗?” “即便如此,”谢青回首,“又哪用得着你管?” 金玉瑱手上用劲:“人家交代给我,我自然要办妥当。” 秦修道:“咱先吃饭再说话嘛。”他拉住谢青另一条手臂,“青哥,走吧。”歪头看金玉瑱:“你吃了没?” 金玉瑱笑道:“吃过了,我跟你青哥说句话就走。” 秦佚道:“这么着急呀?那你们说呗,我俩先回去摆个碗筷。” 谢青拿开秦修的手,把伞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撇了眼金玉瑱,朝巷外走去。金玉瑱跟上去。 “你想说什么?”走出两条巷子,谢青停下来。 这边是个死角,平常没人经过,两边堆了些生活垃圾,散发出一股股馊臭。 金玉瑱皮笑肉不笑道:“秦俏让你别在她和她家人脸前晃,她烦得慌。” 谢青一脸左耳进右耳出的表情,“还有吗?” “还有就是让我给她出出气。” “……何气之有。” “败坏人家名声,浪费人家时间,哪一件不该生气?装呢!”金玉瑱一拳扫过去。 谢青迅速避过,绕到金玉瑱后面,一脚踹过去。金玉瑱踉跄几步,没回头反踢一脚,回身双拳并用打过去。谢青左闪右避,找着空往他要害砸一拳踹一脚,总不正面还击。金玉瑱意识到这一点,猛地抓住他胳膊,抵着他脖子将他按在墙上。 金玉瑱上下看了他一眼,勾笑道:“伤了还是病了?”话没讲完一拳撞到他小腹,又一拳砸到他脸上。 血从谢青鼻下嘴角流出来,快速被雨水洗刷干净。 金玉瑱揪着他前襟又往他脸上砸了一拳,提起他,抬腿拿膝盖撞击他的腹部,把他的头按在墙上撞。 谢青力不从心的感觉异常强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十一二岁的时候,六七岁的时候,从前有许多这样的时刻。 不再是了。 他早已脱离那种困境。 谢青狠蹬了下墙,压着金玉瑱摔倒在地,抓起地上泥水糊在他眼上,两腿困着他,拳头往他脑袋上砸。 金玉瑱艰难守御,内里极不甘心,硬扛了几拳,猛一拽谢青,强迫他倒地,自身跟着转了个向,由下转上。他视线模糊,闷头打了几下,又被按翻在地。 两人在泥水垃圾里翻滚,各不相让。雨水如天河倾倒,轰轰烈烈地给他们造势。 谢青在寒冷的黑暗里睁开眼,风扑簌来去,隐约狗吠鸡鸣。他动了动,全身疼痛难当,他忍不住闷哼了声,仍旧躺着,不再动了。 周围一股腐败的味道,触感潮湿滑腻冰凉。 夜风吹开厚厚的云,露出间隔广阔的几颗星子。 如此明亮。 在一片漆黑里,如此明亮。 谢青睁眼看着。 清晨,有人眯缝着眼打着哈欠过来扔垃圾,感觉旁边有个东西动了下,那人正要认定是自己眼花或风吹,那个位置传来声音:“……劳驾。” 谢青找不到钱袋,将自己的发簪舍给对方,让他找个车送自己去医馆。对方拉来家里的敞篷木板车,和邻居一道把他抬了上去。 “不从这过。” “那走哪?这边离医馆近你不知道,你看你都快散架了,赶紧给大夫瞅瞅罢!” 说话功夫已经到了她新居门旁。 门恰在此时开启,里面走出戚乐。 谢青忙拿袖子挡脸,努力要侧过身,好背对她。 戚乐往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两三步超过人力车,去给家里俩人买早饭。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回看了眼,车子从她旁边经过,车里那人头发和衣服脏乱泥泞,手背几道蹭了泥灰的暗红伤口,挺大的个子,缩成一团,脸埋在袖里,不知是死是活。这人从她眼底划过,在她心里留下很不舒服的感觉。 她追看去,那人动了一下。 戚乐快走几步,拦住车夫,“你带他去哪?看病?” 车夫一愣,“是啊,怎么的呢?” 戚乐抓了一把碎银放在车上,“你们好好看病。” 银子骨碌到那人脚边,那人缩了下脚。 戚乐看了他一眼,“钱不够来找我,我叫戚……秦俏,住在廿三东街北头第一家。” 车夫挂起遇到富人惯常用的笑:“哎呦谢谢谢谢,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戚乐嗯了声,又看了车里人一眼,走开了。 临时车夫嘿的一笑,朝后道:“你这家伙,看着像有后福啊!哎,这些钱,哎,不然簪子您还拿回去?我看那簪子也是您常用的,给别人怕也不舒服……这钱我拿一半,剩下一半您看病,怎么样?” 簪子也是银的,做工年代旁人看不出,分量却极轻,半两恐怕都不到,而戚乐随手撒下的少说六七两,够这边普通人家好吃好喝俩月了。 谢青道:“我要说不怎么样,您是不是要拿了钱扔下我跑路?”趁对方反应,他接着说:“开玩笑的。钱和发簪您都拿着吧,送我到医馆就成。” “哎好嘞~” 临时车夫干脆利落地将碎银搓入袖中,看着压在谢青腿下那块,犹豫了下,没再开口,转身笑眯眯地拉起车。 谢青望着灰蓝的天空。 望得久了,眼涩了似的闭上了,随即被手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