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间很快过去。 比起三年前,暗卫人数少了一半。因着暗卫已成了明职,身份不再是秘密,他们中的很多人与外界有了正常来往,成亲生子的也不在少数。安九岳从不挽留萌生了去意的人,他一直认为,一个吏治清明的盛世,是不需要专属帝王的暗探组织的。 然而,三年前那场混乱带来的余震仍未完全平息,洪州等地的民生亦未全然恢复,各地不时有小打小闹出现,那些不甘臣服的势力,依旧在暗中蛰伏着,所以暗卫的任务并没有减少。 便是在这样的情势下,凌月兮成了暗卫统领,官居三品,朝野上下所有人见了她,都会客气地称呼一句“凌大人”。 时值秋日,风澜池边的菊花开了一簇又一簇,凌月兮陪着太后站在浩渺水波旁,太后侧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道:“昨儿你娘进宫,又跟哀家说起了你。” 凌月兮笑了笑:“说臣什么?”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卢大学士的长子喜欢你,卢夫人请了媒人到你们府上,你爹娘还没说什么,你就自己出面婉拒了。” “噢……”凌月兮淡淡道,“是这事啊。”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其实这种事,平日里也不少的。”凌月兮道,“我平日里四处抛头露面,很少有哪家的长辈主动瞧上我,多半是家中儿郎央求着,长辈奈何不过,才派媒人来的。” 太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也不尽然,如今你这么风光,有不少名门世家都想着把你娶回家光耀门楣呢。” “太后……”凌月兮撒娇地抱住太后的胳膊,“您惯会取笑臣。” 太后见她露出难得的娇憨神情,笑容却是淡了些,目光远眺至极远处的池心。 “听皇帝说,近日宜州出了事?” 凌月兮收起了笑容,点点头道:“是,新任宜州知州杨夕同在赴任路上被害,血影过两日便会启程,去宜州一探究竟。” 太后眉心一动,想要说什么,话到了唇边,却又咽了下去,而这一切都没逃过凌月兮的眼睛。 “说起宜州,臣还有些好奇。”凌月兮忽然笑了。 “好奇什么?”太后奇怪地问。 “这几年,臣奉皇上之命四处奔走,几乎去遍了大燕的每个地方,可这最南边的宜州,却是从没去过的。” 太后笑了:“宜州最远,又是先帝时期才被划入大燕版图的,部分地区还未开化,你是贵族小姐,去那种地方不太合适。” “都成了暗卫统领,哪还有什么贵族小姐之说?”凌月兮微嗔,“再说,这些年地方官极有做为,已将宜州开化得差不多了,宜州人性情淳朴,比其他地方的人都好相处呢。” 太后失笑:“这你又是听谁说的?” “偶尔会听去过宜州的暗卫兄弟谈论,就连皇上也常常念着宜州。” 太后有些惊讶:“他经常念着宜州?” “嗯。”凌月兮点头,“主要是念叨那位驻守南境的周遇安将军。三年前越国内乱,扰得宜州边境也不得安宁,南境军队请求朝廷支援,您临时将周将军派往了南境,后来他率军平息了边境战乱,亦重整了南境军队,如今南境虽也常有小打小闹,却再也扰不了宜州百姓安居乐业了。三年前京中也正值多事之秋,皇上来不及亲自见见这位周将军,如今每有宜州官员上奏夸赞周将军,他都要兀自感叹一番。” 太后的神色微凝,没有说话。 “说起来,臣和皇上一样,也从未见过他呢。不过,驻边将军每满三年都要回京述职,这位南境百姓口中的战神,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了。” 说完她笑了,眼神中带着期待。 太后的身子微微一颤,凌月兮诧异地扶住她:“太后,您怎么了?” 太后勉强一笑:“昨夜没睡好,今儿又在这池边站久了,所以有些乏。” 凌月兮担心道:“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别小题大做,”太后摇头,“不过站了这么久,也该回去歇着了。” 凌月兮看了眼远远立着的宫女们,还是不放心:“月兮陪您回宫吧。” 太后犹豫了一下,拍拍她的手:“也好,走吧。” 风澜池离慈宁宫不远,穿过一条长长的绿荫道,再过一座宫苑,也就到了。 秋叶缓缓而落,太后在绿荫道上驻足,凝视着那叶子,忽然道:“你就真的……再也不打算嫁人了?” 凌月兮一愣,微笑着道:“月兮的心思,自然逃不过太后的法眼。” 太后摇摇头:“月兮,你不该这样的。” “可是月兮做不到。”凌月兮垂下眉眼,“月兮没办法说服自己嫁给别人。” 有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风停后,周围的一切越发静谧了下来。 随着风起风落,太后脸上的忧伤浓了又淡,她捏了捏凌月兮的手:“血影也算是你的过命兄弟了,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不担心么?” 凌月兮苦着脸:“臣也想去的,可皇上说了,您嘱咐过他,不要将臣派去宜州那样的偏远之地,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让臣与血影同去。” 太后摸了摸她垂下的发丝,温柔道:“你若真对宜州那么好奇,便与血影一道去吧。” “真的?!”凌月兮愣住。 “官员被害,背后的原因或许不简单,若真有大事,你和血影还能互相帮衬。”太后笑了笑,“左右近来京中太平,你这个暗卫统领出去走走也无妨。” “瞧您说的,”凌月兮高兴了,又撒起娇来,“臣哪有那么闲,不过既然您松了口,臣一会儿就去向皇上请旨。” … 京中秋意渐深,南方的宜州却仍是初秋之景。 凌月兮和血影是奉密旨而来,除了安九岳和太后,没有任何人知道,自然也没惊动宜州地方官。 “这里便是案发现场了吧。”凌月兮站在官道上,环顾四周的峭壁,“倒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血影飞上峭壁,四处查看了一番,凝眉道:“杨夕同遇害是在白天,可这周围除了峭壁之上,并没有别的藏身之处,既然随行侍卫都被害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凌月兮挑眉:“你是想说,凶手会功夫?” “嗯。”血影点点头。 “那你觉得,凶手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凌月兮又问。 “本来我觉得一群人的可能性更大,但看到地上的血迹后,我又觉得可能只有一个人。”血影盯着地面。 凌月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跟着点了点头。 因是秋日,宜州接连半月都未下过雨,地面的血迹到此时仍是明显的。除了杀戮发生之处的一大滩血,便只有一道不断下滴的血迹,往前延伸至不远处的江边。 “若是一群人中只有一人受了伤,其他人怎会眼睁睁看着他跳进河里掩盖去向呢?”血影道。 “嗯……”凌月兮点点头,“昨夜你夜探州府衙门,有没有听他们说,在河中发现了什么?” 血影摇摇头:“没有,他们仍是一筹莫展。” 他忽然想到什么,定住脚步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他们说起了‘玄门教’。” “玄门教?” “嗯,”血影凝眉道,“似乎是在调查时听到百姓说起,那几日有玄门教的人在附近出没。” “他们想要沿着这条线索去查?”凌月兮问。 “不,”血影摇头,“江湖和官府向来互不侵犯,况且玄门教的总坛在昌州,距离此地十分遥远,江湖人的行踪又不固定,并不好查。” 凌月兮了然道:“所以线索才断在了这里,他们只能上报朝廷了。” 血影无奈地四处看了看:“这条江的流域很广,咱们有的查了。” 凌月兮在一旁的巨石上坐下,凝神回想着所有线索。忽然,她的脑海中仿若一道灵光闪过,几乎是跳起来问血影:“玄门教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血影一愣,茫然道:“不知道……” “宜州地处偏远,而大燕境内的各大江湖门派,产业基本都分布在中原和江南地区,难道玄门教准备在宜州设分舵?” 血影摇摇头:“不会吧……玄门教在江湖的地位只是中游,那些地位高的门派都不曾来此设分舵,他们应该也不会。” “那玄门教的人为何来此?可是来会什么人?” “难道他们外通越国?!”血影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往最可怕的方向想。 凌月兮冷冷扬起唇角:“其实,咱们与玄门教是有些渊源的,你忘了?” 血影咬着牙道:“郑齐一日没抓到,暗卫与玄门教的仇恨便一日未解,我怎可能忘?” “这些年,郑齐一直未回昌州,”凌月兮握紧拳,目光如电,“他会在哪里?” “你是说——”血影忍不住拉住了她,“玄门教的人是来此见郑齐的?那厮躲到宜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