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兰台(1 / 1)美人甄弗首页

我到嫂嫂房中,她已换过一身干净衣裳,正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呆呆发愣,如一个木偶人一般由着婢女给她梳头。    自嫂嫂嫁到我们家,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嫂嫂,她从来都是唇角上翘、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因她闺名胜男,人如其名,其英姿飒爽、豁达疏朗完全巾帼不让须眉,甚至远胜大多数男儿。    可是现在,嫂嫂看上去却仿若一个无枝可依的失群孤雁,往日飞扬的神采再不可见,只余眼底浓重的哀痛与茫然。    “嫂嫂!”我心中一酸,出声唤道,走上前去,接过婢女手中的木梳,“我来给嫂嫂梳头可好?”    仿佛被什么惊醒,嫂嫂这才回头看向我道:“阿洛……”    “母亲让我来陪嫂嫂说话,还让我往后好生照料嫂嫂,若是嫂嫂的伤一日不好,那阿洛就一直赖在嫂嫂这儿,蹭吃蹭住。嫂嫂可别嫌弃我?”    嫂嫂灰暗的眼神蓦地一亮,她握紧我的手,哽咽道:“不嫌弃,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阿洛……”    那一日,我陪着嫂嫂说了半晌的话,好生宽慰了她一番之后,又杂七杂八的说了许多,却始终没有问她当年的宛城之战。    嫂嫂此时正是最最脆弱的时候,我怎可在这个时候再去烦扰于她。    那天晚上,听着嫂嫂匀长绵静的呼吸声,我却在想着我的心事,想着心中那个未解的迷题。    不能问母亲,也不能问嫂嫂,那么我要如何才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再去问温媪?不,她不会再多说什么的,她能说出宛城之战这几个字,就已是对我最大的提点。    那我还能问谁呢?    等等,我虽不能问人,但可以问书啊!    卫畴虽是武将,但却是爱书之人,不但喜读楚辞歌赋,亦喜读史书兵法。    为此,他在将落难的雍天子迎到许都后,特意在许都重建了洛阳帝都被毁于战火的兰台石室,收藏各种典籍文书。由御史中丞管辖,置兰台令史,令史官在此修史。    当年的宛城之战,必定有史官记其详情,载于竹简之上,我若是能进到兰台里面去,得以翻阅历年来卫畴的战事行纪,多半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只是我要如何进到那兰台里去呢?    很快,我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我虽不能直接去问卫玟当年之事,但我可以让他带我进到兰台。这个表弟对我一向是有求必应,他又是颇得卫畴疼爱的公子,带我进到兰台里面,应不是什么难事。    既已想到了大体的法子,我便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怕万一睡得迟了,明日气色不好,会让母亲担心,嫂嫂自责。    虽说母亲昨日免了嫂嫂的晨昏定省,但嫂嫂一早还是和我一道去给母亲请安,服侍她喝了汤药,又一道吃了早膳。    这一餐饭是到了卫府之后,我们一家四口吃的最祥和的一餐饭,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用过了早膳,跟母亲说了一声,我便去给姨母问安,本想若是能见着玟弟,便要他想法带我出府到兰台一游。    不想,姨母身边却只有表妹卫珠一人,卫玟和卫璜都不在。    “他们两个被司空叫到演武场去考校射艺了。”见我问起,姨母答道。    “阿洛,你来的正好,益州牧刘产给天子敬献了五车蜀地的蜜桔并五车蜀锦,天子各赐了三车给司空,司空都只留下一车,其余的皆分给了诸位臣僚。我已将它们都分好了,过一会儿便给你们送去。”    我道了谢,姨母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跟姨母这般客气。”    她转头对服侍她的郑媪道:“吩咐下去,按着我分好的份数,给各房姬妾及各位公子女公子们送去。记着,恒儿和华儿那里要送双份,万不可怠慢了!”    “喏!”    见郑媪领命而去,卫珠不高兴道:“母亲为什么总是偏心三哥和长姐,回回都要给他们双份?您待他们再好,他们还不是不把您当母亲看待,从珠儿记事起,就没见他们来给跟您问过几次安!回回见了我和六哥、八弟,也都是冷着一张——”    姨母立时沉下脸来,“住口!长幼有序,你身为幼妹,岂可妄议兄姊?他们乃是你父亲的原配所出,又幼年丧母,我自当多看顾他们。家和,方可长保兴旺!我先前教你的那些道理都忘了吗?回你的房里去,将《女诫》抄上一百遍。”    自从住进卫府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姨母动怒。    姨母平日无论对谁都是和颜悦色,便是最得卫畴宠幸的赵姬公然对她无礼,她也仍是淡然处之,不想,对自己的儿女,姨母却是这般严厉。    我正要开口求情,姨母已按住我的手道:“阿洛,你若是替她求情,虽免了她现下责罚,却会害她将来受苦。”    我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姨母的良苦用心。    姨母跟在卫畴身边十几年,自然深知卫畴的性子。虽然行止放荡,一日不可无美妇人,却又极重礼法尊卑。若是不守礼数,再得他宠爱的美人也会被扫地出门。    那位仗着一年专房之宠的赵姬,便是因对姨母不敬,被卫畴知道后,恶其无礼,任她如何悔过哀求,还是将她遣送回娘家,听任其父母再嫁。    若是卫珠这番言论传到卫畴耳中,纵然他对原配所出子女不过平平,但对小女儿只怕也会心生不满吧!    更何况,一旦卫畴不在了,那卫珠所能倚靠的便只有她的这些兄弟。而卫恒乃是卫畴所有儿子里,年纪最长者,若无意外,卫畴百年之后,当会接管家业,成为一家之主。    若是得罪了卫恒姐弟,只怕卫珠将来……    想来就是因为这些顾虑,在这件事上,姨母才会对自己的孩子这般严厉。    姨母抚着我的手,叹了口气,“阿洛,你是个聪明孩子,当能明白我的苦心。后母难为,毕竟再怎么样,我也不是恒儿和华儿的亲生母亲,他们不愿同我亲近,也是自然。我只盼着大家能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往后你觉得你华表姊待你有些冷淡,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忙点头道:“姨母放心,阿洛也曾在府中遇到过华表姊两次,她待我虽不亲热,但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何况……恒表哥还从黑山贼人的手中救了我,想来他们对您,也是当母亲一般敬重的。”    姨母又叹了口气,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从姨母那里回来,我心中更加烦闷,却又不敢在母亲和嫂嫂面前表露出来。    不想,到了下午,我正在教嫂嫂学做刺绣,就见卫玟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子文,你怎么来了?”    “谁让我今儿早上没能在母亲那里见到姊姊,自然要找补回来!”    嫂嫂打趣道:“阿洛,你这表弟可真够粘你的,这么些日子下来,就没有一天是不粘着你的?”    卫玟听了这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道:“谁让阿洛姊姊生得美,宛若天仙,不但能解我诗中之意,琴又抚得好听,乃是我的知音之人,我自然喜欢同姊姊待在一处。”    姨母的这三个孩子里,除了卫珠外,卫玟和卫璜都喜欢同我亲近,有事无事都喜欢往我这里跑。只是卫璜因是卫畴最宠爱的幼子,整日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来找我玩的次数便比不上卫玟多。    卫玟凑到我跟前道:“好姊姊,我新得了个琴谱,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人前他倒还能规规矩矩地喊我一声“表姊。”私下里,却是“姊姊”、“好姊姊”的乱叫一气。”    我正要同他商量去兰台查阅典籍之事,便答应道:“那咱们到外头去抚琴吧,别吵着我嫂嫂。”    那琴谱略有些难,花了小半个时辰,我方才完整弹了出来。    一曲终了,卫玟很是期待地看向我,“姊姊可喜欢这首琴曲?”    我摇了摇头,“初听动听,但余韵不足,不过是首平平之作。玟弟,你写诗作文天赋一流,可于这琴乐上,却实在是眼光平平。”    卫玟的脑袋立刻耷拉下去,闷闷地道:“我已经在琴乐上狠下了一番功夫,每日都要抚琴两个时辰,可还是比不上姊姊。我千挑万选的琴谱,没一个能入得了姊姊的法眼。”    我心中一动,忙道:“既然你帮我挑不出合我心意的琴曲,不如带我自己去挑如何?”    卫玟迟疑道:“我这些琴谱都是从坊间所得,若是带姊姊去到那些地方去,只怕不大好吧……”    我笑道:“谁说我要你带我去坊间了?我是想去兰台挑些琴谱。你帮我找来的这些谱子都是新制的琴曲,虽然新奇,但我还是更喜欢古曲。不如,明日你陪我到兰台去一趟,如何?”    说服卫玟与我同去兰台,只是我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