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失笑：“知道啦。”

说来也是，她还真怕自己控制不住这幅身子突然落泪。

十里长亭那边已经坐了不少人。因长亭修建的别致又雅致，四周有轻纱飘摇，也有春日的树木花草映衬，实属一个不错的游玩之地。关键是，往广安寺一路都是山，这里主要却是澄净的湖，以至于不会令辛苦返程的贵女们看着视觉疲累。

往长亭去的时候便听见有人道：“丞相也真是有心，听说今日宴客只需好好在这儿吃些特地从口福斋打包来的珍味便可，咱们还真是有口福了呀。”

“对啊，口福斋的珍味可不是轻易能买到的。我看丞相多半是想到了公主和贵女们吃够了斋菜才这般安排的。说来近几个月丞相在人前露脸可有点频繁……”

“嗨，我猜丞相大人是定不住压力了呗，摄政王无父无母无人管，丞相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能被丞相看上。”

“只怕咱们只有口福，却没这个福分了吧。”

莺莺燕燕少女的少女们闲谈着与陆家姐妹擦肩而过，有认识的还含笑点了点头。只是目光扫到灵犀身上时，基本都是先惊异并着疑惑，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再惊异，继而颔首离去。

“说起来，小妹还是头次出现在人前吧。”陆瑾突然道。

陆瑶跟着道：“是啊，以前都是怯怯的模样，从不敢在外人面前露脸。没想到入宫一趟，到底是有了长进，敢出来见人了。”

陆瑾点点头：“只是可惜……哎，宫里并非就是好去处。”

灵犀一言不发的跟在后头，既没有畏畏缩缩，也没有趾高气扬。只是打量着这个尹钰答应带她来，却到死也没来过的地方。

她前世是裴家大房的嫡长女，二叔那边也有个庶出的妹妹，自然知道庶女的处境，一般情况可是卑微到连出面见人的机会都没有。这一次，她们能叫上她一起，她猜多半是陆明成的关系。

毕竟，裴氏说她回来之后，她们这个小院儿的月钱都涨了一倍，纵然比李氏差了一截，却比膝下无子但一直比她们月钱都多的周姨娘一下子又多了不少。

她的暗示，陆明成是看懂了的，她还得慢慢让他上钩才行。

临近长亭镂空雕花的小间时，不知是谁不高不低的叫了一句：“陆家的小姐们来了”，灵犀几个就瞬间成了焦点。

“陆四小姐。二小姐，三小姐……”一个青年男子笑着一一唤过，目光落在灵犀身上时却顿了顿。

“民女拜见丞相，这是我们的小妹，灵犀。”陆瑶笑着介绍。

“噢，是灵犀姑娘啊，听过听过，却没见过，今日这是有幸见到了啊。”丞相叶成辞笑着道，一句“有幸”却是听的人们纷纷侧了耳过来。

只见叶成辞故意扬声说完，就把目光转向了在场的另一人。

那人一袭端正的深紫长袍，上束玉冠，腰间还挂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正随意的坐在桌前。感受到目光袭来，他抬起眼扫过众人，凉凉的目光最终在灵犀脸上顿了顿，又回到叶成辞身上。

尽管一言未发，周身的气场也足震慑旁人。

丞相一职虽因朝中有着摄政王而显得势弱了些，叶成辞本人却是个开朗善交的，当即笑着走到岑意身边：“要不要安排她坐在你身边？”

岑意抬眼看他。

“丞相一片心意，本王着实感动，不如习城送来的那些折子……”

“呃，咳，还是正常安排吧。”叶成辞又笑着溜了。

大秦虽富饶，也有许多偏僻之地灾祸不断，不是不能处理，只是处理起来格外麻烦，习城最近便格外令人烦忧。

别的贵女们不懂，灵犀前世听尹钰说过一些朝内情况，便懂了。于是没禁住掩唇弯了弯嘴角。

“瞧小妹笑着多好看。”陆瑶意味深长的看着灵犀，又低了声音，“可是小妹，有些人不好随便肖想，你要明白。”

除去岑意、尹钰、陆明成和李氏，旁人只知道灵犀为两个王爷跳过井，却不知道灵犀还住在摄政王府过。灵犀听了陆瑶说的，道：“多谢姐姐提醒，灵犀明白的。”

陆瑶抿唇点了一下头，又将目光投在了叶成辞身上，眼里氤氲的情愫令人一看便知。

陆瑾一直默默的站在姐妹之间没多闲聊一句，陆采光则是和另两个贵女凑成一堆聊了起来。灵犀有意朝她看过两眼，发现两次陆采光都有意无意往岑意那边瞄过。

岑意身边只坐着御史大夫黄锦辉，俩人一个二十有三，一个二十有五，黄锦辉也未纳娶正室，后院似乎只有一个妾，灵犀记得那是一个很沉默寡言的人。

陆采光是在看黄锦辉？还是……再看岑意？

心里没由来的一紧，灵犀皱了皱眉，放弃这个猜测，在女子席位先找了个寻常的位置站了过去。

男女席位是分开的，各在长亭两端的小间。只是这段长亭颇短，两个小间也离得近，说起话来两边都能听见，灵犀就时常能听见男子的爽朗笑声传来。

“小姐，您觉得怎么样？”荷叶悄悄的问。

灵犀微笑：“放心，我不想哭。”

荷叶撇嘴：“谁问您这个了？奴婢是问您，有没有什么看得顺眼的男子？”

“有又如何？一个都高攀不起呢。”灵犀回道。

荷叶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道：“小姐，您得争取啊！您不是说过，您会给自己和姨娘争取到好的出路吗？就算您身份不够，可您的相貌比起那些庸脂俗粉可好太多了，您得有信心！”

颇为意外的看了荷叶一眼，灵犀笑笑：“我会争取的。”

前世她没能见到表妹，智能替她收尸。今世她没见到表妹，却是替她活着，不论如何，这多了一命的恩情，她会好好还。

至于“还”的方向……倒不会和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有关。

等了一阵子才等来慧公主及一干踏青去祈福的贵女们换好装束款款而来，一行六个少女立即被围着问候客套起来。灵犀算是在场里身份最低的，便没凑上去，只远远看着，无意间再瞥岑意，他难得也走去了人群。

是因为他妹妹岑心在里头吧。灵犀这般想着，有点感叹，果真还是同父同母的血缘兄妹感情才要好，能让一向不参与人多之地的摄政王都往前凑。

她在裴家的时候，父母仅她一女，如今倒是在陆家有个同父同母的兄长，只是听闻陆英对她和裴氏都不亲。

人家的哥哥，自己的哥哥，也是有区别的啊……灵犀苦笑：“荷叶，收起你的小心思。”

荷叶想拉着自家小姐上去凑热闹的心思被看穿了，讪讪一笑。倒是陆瑾已经从人群中回来了，看着灵犀问：“不上去见个礼吗？”

“小妹不好过去吧。”灵犀笑得腼腆，“就不去了。”

那边已经是官家子女的主场，嫡女贵女的客场，她现在什么都算不上，暂且，就不去做出头鸟了。

陆瑾没坚持劝，点点头，就站在灵犀身边。

直到那边客套完了，慧公主带着人过来坐下，余下身份低的少女们才好陆陆续续的落座。灵犀两边都是陆家姐妹，倒还好，只是准备坐下的时候，忽然听见清脆的一声：“等等。”

声音有点熟悉，灵犀看去，竟是俏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俏俏笑盈盈的道：“我们家小姐请您过去坐。”

灵犀一愣，转眼便看向岑心。

前世见过两面，她还是记得岑心的。不过岑心直接被她注视，倒是挑了挑眉，继而表情俏皮的朝她勾勾手。

“灵犀姑娘过去吧？”俏俏低声催促。

岑心身边空了一个位置，周围虽然有揪着这事小声嘀咕的，却没人敢明目张胆的与摄政王的亲妹妹找茬。

陆瑶也道：“既然岑小姐邀了你，便去吧。”

灵犀欲言又止，咽下苦笑走了过去。

单一个岑心她是无所谓的，可岑心的另一侧手边可是慧公主啊！尹钰的胞妹尹慧，也是一个她不想招惹的人啊！

在众人注视之下，灵犀坐在了岑心身边。岑心冲着她笑了一下：“我是摄政王的妹妹，闺名岑心。”

“民女知道。”灵犀低头，小声道，“民女……”

没等她简单的给岑心介绍自己，慧公主已经大大咧咧的站了起来：“行了行了，今日丞相摆宴给咱们接风洗尘，咱们就先趁着珍味还没凉，赶紧先吃啊！吃了那么多天斋菜本公主可是腻了，来，心儿你尝尝这个！”

被公主打断话又不能说什么，灵犀乖乖的闭了嘴。岑心起初看着灵犀小心翼翼的模样是有点失望的，但是比起被慧公主热切关照，岑心显然更不想应付慧公主。

但她还是勉强笑道：“不必麻烦公主，我自己来就好。”

侍女先给“荣归故里”的几个少女布过菜，余下过来一起赏风用餐的少女们才开始动筷子。吃着吃着，伴着不远处传来男子们谈天说笑的声音，女子这边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

灵犀大概是唯一没和人谈天的，也没怎么吃饭，只是静静的听着周围的谈话，发现慧公主真是岑心格外亲切。

谁让慧公主喜欢的是人家的哥哥呢……慧公主想必也听说了一点她和岑意的小传闻，灵犀扶了扶额，转身去看俏俏。

“怎么回事？”她小声问。

俏俏无奈的耸肩：“小姐想找您聊聊的，可是……”

岑心被慧公主缠的脱不开身了。

灵犀不是不能理解慧公主的举动。当初她心仪尹钰时，也是变着法的想要讨好尹慧。然而尹慧对她百般瞧不上，最后都是尹钰来打圆场又安慰她，可想而知那时她有多么心仪尹钰，觉得自己得了一个天下最好的夫君。

眼下这男女两侧小间里，可以说是坐着上阳城乃至整个大秦的大半个未来了……如今众人聊的这般开怀，可曾想过暗地里早已波涛汹涌？

谁能想到，便在之后短短两年之内，在场为官者有一半都要被迫离开上阳甚至伤病身亡，又有一些即将飞黄腾达，走上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路？

嘴上说着要敞开肚皮吃，实际上贵女们还是动几筷子就抹一抹嘴唇说吃饱了。用过餐后，不管是自己好奇还是作为讨好，贵女们都聚在一起与慧公主打听起了一路见闻。

“小姐，您也去一起吗？”荷叶问。

众女们都坐在长亭两侧的长椅上，灵犀坐在靠外的位置。岑心已经被慧公主拉到中间，俏俏对她说了一句“有空再叙”便跟在了岑心身后。灵犀扫了两眼陆家姐妹们，道：“我还没来过这，想到处走走看看。”

“唉……”荷叶惋惜。

也不是所有少女都聚集在了慧公主那边，自然是有单独或三两成群出去走动的。男子那边也有类似情况，灵犀便挑着一处没人的地方走去。

沿着小路就能看见春宁湖湖边一个独立的小亭子。此时亭子里正站着两个男子。

“小姐，那是谁？”荷叶见灵犀远远的就把目光定在了那人身上，好奇的问。

灵犀抿唇：“是肃亲王。”

荷叶一惊。

“肃、肃亲王？今日席间不是听说肃亲王没来吗？”

“许是迟来了会儿吧。”灵犀一边说着，一边收回了目光，走到湖畔蹲下身子，伸出手撩拨起清澈透凉的湖水。

曾经听闻他来赴宴，心动不已，也想一起再来一次。如今一同站在此景之中，却也不过如此。

灵犀：“荷叶。”

“怎么了小姐？”

“你是不是觉得，以前的我对风水命相没有悟性，也不喜爱？”

荷叶愣了愣，摇头道：“没有呀，小姐只是不喜，才不是没悟性呢！”

灵犀弯了弯唇：“你倒有一双雪亮的眼睛。”

“诶？”

“其实……”灵犀五指一收，从浅滩里捞出了一块浑圆的石子，“我在宫里时，突然就对那些东西感兴趣了。”

此时也有两人，站在茂密的树林外围看着远处的一举一动。

其中一人道：“我始终觉得她可疑。”

另一人双手绞在身前，一言未发。

“上阳早就不是什么安宁之地，只是许多人尚未察觉。”开口的人继续说着，“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顿了顿，他朝着灵犀那边抬了抬下巴。

“看。”

灵犀已经站了起来，正仔细的端详着手里的石子。隐约听见脚步声，她回过身，先是惊了一下，随即又微微的笑了起来：“亲王爷。”

“你怎的在这？没去与惠儿她们谈天么？”尹钰笑着问。

灵犀抿了抿唇，将手背在身后，笑容勉强了些：“没去呢。”

模样似乎还是有些紧张，但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一身浅青色的袄裙加上简单大方的妆容将她衬得青涩可人中又透了几分含苞待放，尹钰注视着她，没追问，而是说起：“前两次都是匆匆而别，这次我却有事迟来，怕是又与你聚不了多久，可惜。”

“哎？”灵犀楞了一下，又瞬间慌得低下了头，“亲王爷这是在说什么……”

尹钰看着她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尤为清丽脱俗，性子又很可爱，便想多看你一会儿。”

灵犀抿住了唇。

“大家都说我这性子不讨喜呢，亲王爷莫要打趣了。”

“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不是你不好。”尹钰伸出一只手，搭在灵犀的头上，“你这样子，分明就很好。”

是啊，柔弱天真不谙世事，极易掌握在手中玩弄，不会热火的贴紧也不冷若冰霜，就那么藏着心思小心翼翼顾盼着却不敢上前的模样，不就是他所喜欢的么？

这可是她费了许多的心思和精力才琢磨出的，可当时她琢磨明白时，尹钰已经再也不可能爱上自己了。

尹钰与她畅聊了一会儿，话题已经从之前定在裴以柔身上转而成为过问她的近况。不多时，慧公主的人便来寻尹钰过去，尹钰邀着灵犀一起，灵犀婉言拒绝了。

“那你注意安全。”尹钰嘱咐过便走了。

荷叶在两人沿着湖畔走时就站在了原地，此时才敢上前询问。结果她才走了一半，就被离灵犀稍近的另一个人率先截胡了。

荷叶没能认出尹钰，但她认出了现在靠近主子的这个是摄政王！

天哪！

荷叶又悄悄的溜远了点，默默观望。

灵犀也是，刚收起笑容打算去与荷叶汇合，就瞧见了对她而言已经可以说是阴魂不散的岑意。

“王爷。”灵犀不咸不淡的称呼着福了一礼。

“待遇差距颇大么。”岑意似笑非笑，“方才见你与肃亲王聊的很开怀呢。怎么，本王就这么不如他？”

“民女不知道您在计较什么。”灵犀道，“若是没什么事，民女就先告辞了。湖畔有风，王爷身子刚好，也莫要站得太久。”

“你对尹钰动情了？”

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这句话。灵犀步子一顿，眸底情绪混沌如同深渊。

欲把一切尽在掌握的人，遇到一些未知之事，还真的会被搅得寝食难安？在岑意心里，多半已经猜测她就是在默默的替尹钰做事了吧。

“动没动情，与您何干呢？”灵犀回身一笑。

可是这笑刚露出来，就僵在了脸上。

“与我无关，但与她总有关吧？”岑意一字一句的问。

灵犀沉默了许久，才使笑容不再那么僵硬。对着刚从树后走出来的少女点了点头。

“……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