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郑院是真的很看好他。想到这里,江陵的眼眶都红了。
“先生……若是学生自己辜负了众人的期许呢?”江陵抬起泪眼望向杨稹,“我开始否认自己……童试都过不了,甚至还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种被同龄人否定的痛苦,让我觉得日夜煎熬……”
杨稹看着沮丧无比的江陵,深叹一口气。
纤细又敏感的江陵,原书中从骨子里恨着杨昭的江陵,从十岁时的纤细柔弱,到越长大手段越狠戾、性格越阴郁……最终变成了一个残忍的人。
他走向江陵,青灰色的衣摆扫过地面,露出红色的布鞋。
低着头的江陵看到地面上一闪而过的红色布鞋诧异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小八为何总说先生闷骚……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应该郁闷才对……
想着想着,江陵的小脸又沮丧起来。
杨稹站在江陵面前,他看着江陵的眼睛,清澈的目光中带着几许不易察觉的忧郁,他低声道:“为师也曾和你一样,那个时候一直否定自己……”
江陵几乎愣住了,他沉浸在先生的目光之中,仿佛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悲痛给笼罩,那样的幽沉,清冷孤傲之中的沉痛,就仿佛沉淀了无数年之久。
为什么会这样……江陵惊愕的看着先生。
先生也不过年长他四岁罢了,为何会有这么可谓之沧桑的眼神?
纵使他幼时有神童美誉,也无法解释此刻的疑惑。
“我曾对孤峮说,如果觉得自身所处的地方不够好,就努力的完善自己,再去影响周围的人,从而改变这个天下……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杨稹看着江陵的眼睛,柔声说道。
其实杨稹还有未说完的后半句:我也曾一腔孤勇试图改变天下,只可惜江山虽改,而我终赴黄泉。世人都有年少时的偏执,只是这种偏执是好是坏,我不能去评价,对于江陵对于孤峮,去顺应这样的偏执,应该是好的。
此刻他又想到了何子京,那个孩子看似毛躁,其实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与其他崽子相比,何子京用极端的思维,掩藏住了他年少的偏执。
对,是掩藏。何子京的心里住着一只小兽,他用外表的倨傲与不屑,逃避似的,困住了这头正在发育的猛兽。
“先生……”江陵眼泪汪汪的看着眼前人。
杨稹轻叹,目光清冷中带着几分孤柔:“你要明白,喜欢你的人对你的期许,他们的深情,应当是你的动力,而不是枷锁……知道自己的不足是好事,但也不要过分自责,还有……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其实他们只是逞口头之快,你越是在意,他们越觉得暗爽,如果你不在意,他们很快就会觉得自讨没趣。”
杨稹想了想,觉得自己能开导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十一月的开封已经很冷了,月末的时候,杨稹病了。
王庚叫了好几个大夫过来吃了许多药也不见起色,当即红了眼眶,似乎是哭了。
杨稹一面笑这他么大年纪了性格还和孩子一样,又觉得老太监实在忠诚,不知是因为死去的太傅,还是对杨昭的一份怜惜。
“王庚,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爹的。”杨稹漫不经心的问道。
此时,庭院里的树木已光秃秃的,偶尔打开窗子,冷风灌入,让人觉得遍体生寒,杨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禙子,发丝披散下来。
他温习了一上午的书,此时已觉得有点累了,便合上书,同王庚说话。
王庚仔半垂着眼,答道:“好多年了,具体说来记不清了。”
杨稹注意到王庚的嘴角带着笑容,他眯起眸,朝着王庚摇摇手:“过来。”
王庚疑惑了一下,走过去。
杨稹让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聊聊我爹,什么时候认得的,怎么跟的我爹。”
王庚也不知为何小公子突然问起这个,毕竟小公子从不关心太傅的往事,更何况这也是他一个老太监的往事……不过,他倒是很乐意讲给他听。
“……那一年殿试后,是老奴接到礼部贡院的吩咐,去给金榜上提了名的进士们报喜,那时候见到了太傅。”
中了进士之后朝廷会派黄门去告知住在京中各大客栈的外乡考生,王庚正是当年的报喜太监。
杨稹眼睛一亮,没想到太傅和王庚是这么认识的。
王庚继续说道:“后来……老奴在宫里犯了事,要被打板子……是当时正在文渊阁任职的太傅救了老奴一命,之后也巧,老奴被调到文渊阁里管书,之后就能日日见到太傅了,老奴好高兴,再后来岁数到了要告老还乡的时候,太傅问老奴可是要回乡,家乡在何处,找了人送老奴回去……老奴哪里有家啊,九岁恰逢长平之变,亲人失散家破人亡,跟着一群难民流落到京中一带,听人说进宫能混口饭吃饿不死人,索性已孑然一身便净身做了太监,太傅见老奴没地方去,便问老奴要不要去开封,老奴一想太傅就是开封人,于是立刻答应了。”
于是,王庚来开封照顾了杨昭十多年。
如果说在开封的日子是王庚最舒心的日子,那么在文渊阁的那段日子,则是王庚一生中最高兴的日子,他得到了太傅的认可,他的能力得到了最大的肯定,他和杨林相互成就,他看着杨林走上了正一品太傅的位子。
杨稹自然体会不到王庚的心情,他也不知道王庚的具体能力。看似一个小孩子心性的老太监,在宫闱中摸爬滚打过的,办起事儿来自然也不会逊色。
杨稹叹道:“等我参加完会试,一定找人来伺候你,不让你这么累。”
听小公子这么说,王庚眼眶都红了:“小公子你错了,老奴就是劳碌命,若是不跑动了,那是真不行了,现在能跑的这么勤快,正是因为心情好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