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韩文宣张嘴等着,见兰嬷嬷半天没反应,嘴里不断发出“啊啊”的声音,两只腿踢来踢去。 韩老夫人的目光被孙子的动静吸引过去,恰看到兰嬷嬷费力地想把手中的勺子掰直,便道:“坏了就换一把嘛,左右咱们家又不缺那点钱。” 韩清澜总觉得那个缺口的碗看着很不顺眼,便跟了一句话,“把那个碗也扔了。” 兰嬷嬷从不倚老卖老,向例在主子面前是很恭敬的,这会儿却罕见地不接话,脸上的神情也很不好看。 “阿兰,你这是何必,我都不放在心上了。”韩老夫人长叹一声气,只当兰嬷嬷是为她不平,走过去将手搭在老仆人的肩膀上,“当年的事也不是他们晚辈的错。” 韩家二房是个尴尬的存在,便是韩清澜也是知道的。 往前倒数三十年,韩老夫人是先帝盛宠的金枝玉叶,脾气比起其他公主们只大不小,而韩老侯爷那时也年轻气盛,两人难免有闹矛盾的时候。有一回闹得凶了,韩老夫人索性带着儿子回了公主府,恰逢当时韩老侯爷被朝廷派往边关,韩老夫人便在公主府里住下。 等一年之后韩老侯爷回京,韩老夫人的气早就消了,两个便开开心心回了韩府。 岂料这时,府中竟多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的生母是韩老侯爷从前的大丫头,跪在韩老夫人面前,只一个劲儿地哭。 韩老侯爷先时有些蒙,回忆半晌才想起韩老夫人不在家时,他有一回心头苦闷喝多了酒,便拉着这个丫头成了事。只是没想到,就此生出了一个孩儿。 且不说后来韩府是如何鸡飞狗跳了一番,总之,最后的结果是留下那个孩子,大丫头则放籍外嫁。 那个婴儿就是如今韩家二老爷韩怀平,虽是在韩府养大的,但韩老侯爷和韩老夫人感情极深,对这个不是韩老夫人生的儿子并不怎么上心。而韩老夫人不亲近韩怀平,但也从未苛待过他。 “要分说起来,是底下那老东西的错。”韩老夫人说着拿拐杖用力戳了一下地板,仿佛这一下是韩老侯爷受了似的。 “不过现在也不生气了,高门里的男人哪个不是家里三妻四妾,外头还要沾花惹草,起码老侯爷只荒唐了那一回。”韩老夫人拍拍兰嬷嬷的肩膀,“你也不必替我委屈了。” 韩老侯爷当年并不是按父母之命娶的韩老夫人,而是自己心悦这位长公主并努力打动她,再求的旨意,是以两人多年以来一直恩爱有加。韩老夫人颇有些怀念故去的丈夫,叹道:“除了这桩事之外,他再没有别的对不住我。” 兰嬷嬷假作弯腰去换勺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韩老夫人的手,脸上越发面沉似水。 “贱人,都是贱人!”韩文宣等得不耐,突然出声嚷嚷。 韩老夫人溺爱儿孙,却并不许他们行为粗鄙,闻言立时就皱了眉头,沉声问道:“这话是跟谁学的?” “嬷嬷……嬷嬷说的。”韩文宣在韩老夫人这里一直是心肝肉,极少见这等脸色,不由有些害怕,指着兰嬷嬷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听到嬷嬷自己说,二房都是贱人。” 看来韩文宣并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听到兰嬷嬷自言自语,小儿学舌而已。 兰嬷嬷一时讪讪,韩老夫人叹口气,对孙子道:“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了。” “嗯!”韩文宣连忙乖乖地点头。 韩清澜冷眼看着,似乎兰嬷嬷对二房的芥蒂比祖母还大,她到底不好直接过问,看那传话的丫头还还站着等主子示意,提醒道:“祖母,二婶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那你跟阿宣赶紧去迎他们进来。”韩老夫人连忙发话,不愿失了礼数,又吩咐侍立的银霜,“去拿两个荷包来。” 韩老夫人从前不曾亏待韩怀平,连这庶子的生母都是让她自个儿择的人家,而韩怀平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因此两边虽相处尴尬,但并无怨怼,权当一门不大亲近的远房亲戚。 韩清澜牵着弟弟站在仙木堂的门口,片刻之后将二房母女几个迎进了韩老夫人的屋子。 “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福寿安康。” 韩怀平在任上,不能随意离开一两个月之久,此次前来的是夫人周氏,女儿韩清音和儿子韩文珏,三人一进来便行了跪拜大礼。 韩老夫人从银霜手里接过荷包,给韩清音和韩文珏一人赏了一个。 韩清澜将周氏搀扶起来,周氏借着这机会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只见这姑娘礼貌周到,不复小时候的乖张跋扈,眉眼出落得清丽脱俗,周身衣裳首饰的精致自不必说,便是气度也是极高贵大方的。 再看自己的女儿韩清音,平时经常被夸秀外慧中,但此时比起来,一个是高门贵女,一个却是小家碧玉。 “我和你二婶叙叙话,你带你清音姐姐去园子里逛逛。”韩老夫人到底是皇室公主,虽然心中尴尬,但面上一点看不出来,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叫上你清茹妹妹。” …… 昨夜刚下过雨,今日是个凉爽宜人的天气,荷花开得正好,两个姑娘并韩文宣便沿着湖边走。 不多时,韩清茹也到了。 “我比你们两个都大,若是不嫌弃,我就喊你们一声妹妹。”韩清音生得清秀可人,眉眼之间透着温婉,说话时未语先带三分笑意,不同于韩清茹的含羞带怯,是个温柔大方,见之可亲的长相。 “姐姐。”韩清澜心生好感,先主动喊了一声。喊完却微微皱了眉头,前世此时她刚经历毁容,无暇和二房的人接触,但是后来回京之后有听到过消息,说是二房的女儿成亲不久,就被丈夫酒醉时失手打死。 二房没有妾室,更没有庶子庶女,二房的女儿是韩清音无疑。 “姐姐。”韩清茹也喊了一声,却带着淡淡的矜持,她进府之前就打听清楚了,二房不但是庶出房,而且韩怀平只是个七品县令而已。 眼睛一扫韩清音被韩清澜牵着的手,韩清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个乡下丫头也这么捧着。 “表妹,阿宣!”一个爽朗的男子声音响起,几个姑娘寻声望去,原来是陈若非回来了。 那一处花架上的紫藤正开得热闹,垂挂下来一串挨着一串,满眼是如丝如缕的粉紫,而陈若非头戴方巾,身穿月白色澜衫,满眼温温的笑意,站在那里如同画中人,实在是说不出的清俊儒雅。 韩清茹原先只道他家世不凡,前几日夜宴时未曾看清,此时细看,竟也不觉为之目眩,尤其是旁边站着的那个人长着一张未老先衰的脸,越发将陈若非衬得容颜如玉。 于是,韩清澜还未应声,韩清茹就柔柔地喊了一声:“表哥。”尔后抿唇一笑,似乎不大好意思地低了头。 坦言说,以韩清茹的姿色,作这般情状是十分惹人怜爱,叫人心动的,韩清澜甚至有点担心陈若非会把持不住,不过看陈若非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也就放下心。 韩清澜也是无话可说,韩清茹不是喜欢秦湛不惜害死她吗,现在对她表哥抛媚眼是什么意思? 再一看蔫眉搭眼、不动声色的秦湛,韩清澜真想跳上去撕下他的伪装,揪一把花架上的紫藤花,揉碎了狠狠地扔到他的脸上,再骂一声,“呸,祸水!” …… 秦湛腿长,几步就到了韩清澜面前,手上拿着个鼓囊囊的袋子,递给她:“这是路上买的糖果。” “啊!” 韩清澜正自出神,陡然又见这一场景,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只是这会儿人多,到底不好失礼,便寻了个借口:“那个,清音姐姐刚来蜀地,还没吃过这里的糖果吧,你先尝尝,还有清茹妹妹和阿宣也尝尝。” 秦湛眉头一挑,小姑娘嘴里说着谦让的话,却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他有意将袋子往前递了些,果见韩清澜整个人又往后缩了一点。虽心中疑惑,但也并不勉强,便按着她的话分给其他几人。 韩清音自从见到陈若非第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这会儿陡然听到韩清澜喊她,不由清醒过来,脸颊一直红到耳后根,既羞且臊,好在其他人各自有所关注,并未察觉她的失态。迅即恢复如常,大大方方地拿了一颗糖果,“多谢。” 韩清茹则神色淡淡,口中道谢,但并没有接,秦湛神色不变,又转头看韩清澜。 “你还没问我呢!”韩文宣人小腿短,整个人还不到秦湛腰间,两只手抱树似的抱着秦湛,“给我,我都要!” 秦湛低头看他,见他眉眼和韩清澜小时候极像,不由笑了一下,如韩文宣的愿,将整包都递给了他。 秦湛惯来心肠冷硬,陈若非还担心表弟会惹怒他,看到他这一点宠溺的笑意,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好像哪里不对? 韩清澜见弟弟把袋子都拿走了,松了一口气。 “表妹,我这里还有。”陈若非沿途见秦湛买糖,也跟着买了些,此时见表妹手里没有,便拿出来给她。 “谢谢表哥。”韩清澜总归是喜欢吃糖的,这一袋既然是表哥给的,当即就开开心心地收下了。 刚打开袋子掏出一颗糖,就觉得面上一寒,抬头一看,总觉得秦湛涂黄了的面皮,似乎隐隐泛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