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放了戴宗山的鸽子,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安娜在偶尔回家拿些衣服时,还看到有陌生人守在自家大门口,吓得她转头就回来了。
那几天,戴宗山的确一直在找安娜,派人蹲守她家门口,无果;甚至都找到美专学校去了,当时丁一已请假与安娜离开了。
两人都知道戴宗山不好对付,丁一甚至提议不要坐火车,改乘飞机,他有个朋友在邮政系统,他们可以坐邮政飞机飞北平。
但这次私自出走竟酿成了大祸,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安娜一定不会去找丁一,更不会怂恿他与自己一起离开上海。她不想让自己从此背负一条人命。丁一才二十四岁,还有大好的青春和余生可过。唯一让她不那么罪孽深重的是,是他提议坐飞机。至今她历历在目的是他拉着自己飞奔到机场,意气风发的样子。
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现在,从济南回来后,安娜就一直活在内疚中,郁郁寡欢,觉得欠了别人。
还是父亲安德安慰了她,告诉她,丁一的后事妥善解决了,戴宗山花了一大笔钱平息了此事。丁一本就出生在一个勾心斗角、有几房姨太太的复杂的小地主家庭,他又是不怎么受宠的二姨太的次子。丁家不缺儿子,现在也有了大笔钱,他们自会把嘴巴缝起来,不会向无孔不入的媒体透露一句话。
当时安娜面前的桌上正摊着当天的《申报》,上面几乎天天报道一些明星绯文和政商大佬的花边,包括戴宗山与一些名媛交际花的八卦。这几天又连续集中报道了邮政系统的飞机失事,邮政的损失,信件的丢失,随机人员的安危等,事无巨细都狠扒了一遍。奇怪的是,却没有安娜和丁一的一丁点儿的信息,就像他们不是随机人员,从没登过那架飞机。否则,以陆宗山的显赫身份,上海申大银行老板的小姨子与小白脸私奔,定会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安娜特意扫遍整版,竟在背面角落看到有关安伊的香艳八卦,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她生前曾与一个白相人私混过,被骗了,戴老板帽子绿了,勃然大怒,马上也与沪上名交际花牵手...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各玩各的……
安德看安娜的目光落在这等不入流的新闻上,摆摆手,“都是记者为找饭吃,瞎编的,别信。”
不管是不是瞎编,安娜都必须面对眼下的生活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冒失,出门随意四处游荡了。
桌上摆着月历,离27号还有一周。自己在一场灾难中劫后余生,都没动摇这个家里欢天喜地嫁女儿的气氛。若柔在隔壁房间,一天到晚不安生,不是黄太太亲自捧来上碟子碗儿,送吃的喝的,就是各种衣赏已做好送了过来,几个裁缝围着团团转,让她试装,不合适马上就改。
若柔现在成了全家宝,怀着戴家的小少爷或大小姐,肚子一天天显出怀来,她这个母体自然也见天金贵。
她赢了!她即将成为戴宗平的太太。
“老爷,你去市场买几斤猪肉,几条黄花鱼,若柔喜欢吃。哎呀,没事你就别往楼上安娜房间里跑了,好好留洋回来的女儿,被你惯得还有样么?”
说自己没样,安娜也懒得发火了。
看来继母拿到戴家的聘礼后,越发像一个主母了,买这些零碎的东西,也能支使起安老爷了。然后听到银元清脆的撞击声,应该是多给了仨瓜俩枣,安德竟没吭一声就出去了。
人真的容易被金钱收买。
安娜意识到,若柔出嫁后,有了富有的女儿女婿做靠山,黄太太能进一步在这个家里一手遮天,安家所有的痕迹将会被抹去,连自己也甚底气了,毕竟还有把柄攥在她手里:自己与人私奔过,名声不好。她能以此要挟自己了。
好好一把牌,半年不到,生生被自己打坏。
所以,以后不可以再任性,要补救!
但自己可选择的余地却不多了。
安娜愣坐在卧室,怔怔看着窗棂的阴影出神,一切物是人非了。私奔的后果,把一切都打碎了,她不再是昨天那个理直气壮恨宗平、恨若柔、恨黄氏,恨安德,恨宗山、还想为了自己的尊严,到另一个城市去独自生活的人了。
她没勇气了,她怯了。她应该哪里也不去,她属于沪城,属于这里,甚至属于戴家。
她应该去那个老流氓身边。他不是一直觊觎自己么?
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对此应该有忌讳了,但她也要去。
不止是复仇,不止去阻止若柔得到她不应该得到的那一份幸福,还有姐姐可疑的去世......甚至无辜的丁一,如果他们不逼迫自己,自己怎么可能怂恿一个画家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