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景从黄泉逆流而上,用郂兽的身躯做筏子,又折了九幽的竹子做篙,一直划到了天河处。
昔日共工怒触不周山,折了天柱。自此天势西倾,大地向东。天河与黄泉的通路,便是昔日的不周山。洋洋洒洒的天河水绕着那玄龟化作的新山体奔流往复,远远望去就像是道道乳白光环。玄龟的躯体灵气丰富,其上生了不少奇花异草,在昏沉的暮色里发着五色的光芒。
若是有人侧耳细听,还能听到些细小的声音。
那是昔日大地陷落时死去的魂魄,它们也同玄龟的肢节被一道镇在此处。
御景身后背着她的长剑。她不管什么冤魂厉鬼,只管闭着眼往上划。
郂兽是一种在黄泉里漂浮的妖兽,有一支也住在弱水。它们的躯体算是天地间最轻的存在。
——具体原理御景也不明白,派她去黄泉的神君是这么告诉她的。
天河的水里搀着不少星辰的碎屑,应是夜里在天上巡游的神女们揉碎了撒下来的。她们是天生的神灵,性情单纯却不辨好恶。
一粒粒星辰就这样往御景的头上砸。
“咳咳。”她捂着嘴咳了两声,从嘴里喷出火来。
遇上阳炎的星辰登时化作了五光十色的气体。日暮时分的霞光总是绚烂。天河水穿过这霞光与星虹,直直地溅进御景半敞的衣襟。
天上穿来少女似的嬉笑声。
“看——”
“御景仙君回来了。”
“哈哈哈他的样子好傻!”
御景挑了挑眉。她手中的篙是九幽之竹,中通外直。只需将那篙轻轻一挑,御景的力量便可裹挟着天河水,将那些调皮的神女喷个仰倒。
可让她去黄泉的人曾叮嘱过:“仙君此去,吉凶难测。若非必要,不可轻露锋芒。”
御景深以为然。
于是她扔了手里的竹篙,任那郂兽的尸骨自己向上漂浮。她自己拔出身后的青铜古剑来,反手便是一剑。
剑光通天彻地——
天幕之中来往的云霞瞬间停滞。从前曾有人劈开过沧海。大海之大,比之陆地何止十倍?从前的剑仙们总爱用剑劈那沧海,将那海搅得天翻地覆、混沌不堪。
那海中裸露的土地是千万年来隐匿在风平浪静下的诡秘,足以证明剑仙的强大。
可星海之上又为何物?
神女们不知道。
天界的大神们也未曾见过。
而御景只是睁着纯黑的眼,默然踏着改道的天河水,登上了天河旁的渡口。
她的剑,劈开了天河,劈开了天河与人世中横亘的阵法,一剑通天。
天界的建筑大多由昆仑玉筑成。昆仑玉通体雪白。
曾有诗仙下界,传过一首诗来。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天上的宫阙大抵都是由昆仑玉筑成。那玉泛着流光。只是一错眼的刹那却仿佛有万千流光在其中晃动。可再去看时,却只剩纯然的白。
天界被无数的云霞缠裹着。天是什么颜色,天界便是什么颜色。
御景蹬着短靴,落在渡口上。
渡口边散落着一些不停扑腾身子的虾蟹。天上的水产也与凡间不同。许是为了证明它们是带着仙气的,就连水产都是莹润剔透的颜色,冒着丝丝冷气。
御景只看了一眼,食欲顿消。
握剑的手指轻轻抓起一只蹦跶得最厉害的虾子。御景将剑背在身后,又用另一只手去弹那虾的腹部。
那虾嘤咛了一声。
“……”御景将那虾丢到了地上,“……原来是开了灵智的。”
她放眼望去,满地的虾蟹都半死不活地挥舞着锋利的大钳,倒是颇有韵律感。
御景得了乐子,竟一时也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她撩起裤脚,坐在天河边,光裸的足插进水里轻轻晃荡。面上一片冷然的剑仙轻轻地拍着手。那清脆的拍击声竟和虾蟹们挥舞大钳的节奏合到了一处。
天界有九重天,天河在其中回环往复。御景只是打通了黄泉、人间与天河的通路,目前只在天界的最下一层。
第二重天的星河是浅浅的茜草色,河中住着衔烛之龙和他的子嗣们。衔烛之龙睁眼为昼、合眼为夜。那星河随着衔烛之龙的动作而忽明忽暗。御景在这昼夜之间踩着天河底的细沙。
细白的肌肤于水波荡漾中变得有些朦胧。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有多久。星辰的运转于仙人而言是天地的一呼一吸,却仍是微末之物。剑仙尤其如此。
她在这里时,便只记得她的虾与蟹。
天河里有银色鳞片的游鱼。它们是鲛人的后裔,在天河里觅取灵气。御景打着节拍,也不可避免地泄露了身上的道韵。游鱼为悟道而来,轻轻地啄吻着她的脚背。
仙家岁月长——
“敢问陛下还要让御景仙君在那里玩多久?”凌霄殿中,一名神情端肃的神君出列,冷冷发问。
他冷得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可御座上坐着的男人却远比他更冷。
天帝的面容被玉旒遮住。那比起法术的隔绝更像是一种地位上的绝对尊卑。凌霄殿中的众人——包括那发问的神君,没有一个是敢于直视他的。
上古之时,天界有仙无神。所谓的神,是上古七位最强的仙君集合在一起,收纳天地法则所创造的新的存在。神的身份依赖于“神位”实现。
常人修仙飞升便算大功告成,此后孰强孰弱只看造化。有那等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的,也有须臾陨落、朝生暮死的。仙人生死由修为决定,神位之上的神明却可永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