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的及时，顾曦颈后，相思弦正擦皮而过。见顾曦给楚铮拉起，地上的相思眼角滑过一丝寒意，悄然隐了琴弦，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时摇晃的船忽然稳了些，顾曦摇头晃脑茫然问道：“发生何事了？”

楚铮熟悉军中答令，闻号声皱眉：“敌袭示警。”

这时外面已传来厮杀之声，合卺哆嗦问道：“是，是晋军杀来了？”

顾曦宿醉未清，红着脸哼道：“护送咱们的便是晋军，你见过自己杀自己的么？”

这时甲板上守卫的副将已下来禀报，说有水匪夜袭。

楚铮皱眉，燕晋依江划界，此处无人管制，盗匪横行，他也曾奉命围剿，但适逢乱世，百姓为求生计，多被逼为乱，即便一时收服，亦会降而复叛。且其中亦有不少亡国流兵，其首领亦深谙兵法，以殷仲文的资历，应付起来委实艰难。

念此楚铮提枪道：“你们待着，我出去帮仲文御敌。”

“你站着！”，顾曦眯着眼叫道：“现在火烧眉毛了吗？你急得什么？咱们的人呢？”

楚铮一愣，道：“都在这艘船上，怎么？”

顾曦眨眼道：“我有个脱身大计，你要不要听？”

“废话少说。”楚铮冷冷道。

顾曦拉着他的破月道：“船又没沉，你慌什么？美人儿说的你就听，我说就是废话，是不是？”

楚铮见他尚有三分清醒，刚要听他想说什么，却见顾曦扭头冲相思咧嘴笑道：“对了美人儿，还没请教芳名？”

只听这句便知此人宿醉，说得全是醉话，果不其然，说完顾曦就靠着破月站着便睡了过去。楚铮无奈地对合卺道：“你扶他上甲板，叫那些良家子到船尾换小船先行离开。”说着转头命副将带兵先出去抵御，以免有水匪登船。

相思却道：“将军以为我们逃的掉么？”

楚铮不解。

相思道：“水匪虽不识将军，但见这等规模的船队，也该估量的出人数，仍敢来犯，定有所恃。那乳臭未干的小将军，斗得赢这游于三国边界，无一方能够收服的悍匪么？既然为匪，便是为财货而来，又岂会放过这一船的国礼与我等姊妹？小船本就缓慢，何况女子力气更弱，逃不多远便给追上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厮杀声更甚，隐约听见殷仲文四下调度的叫喊，声音颇为着急，似是战况不佳。楚铮早知这小子尚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初期阶段，想到要带着一船女眷拼杀，难度可想而知，但眼下似乎别无他法，念此一把抓着顾曦，用力将他晃了晃。

顾曦给他晃得睁了睁眼，扁着嘴道：“又作什么？扰人清梦还扰上瘾了？”

楚铮强忍着气：“说你的大计。”

顾曦懵了一下，冲他笑眯眯道：“我忘记啦！”

楚铮一条眉毛挑了起来，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问你那些女子怎办？”

顾曦见他瞪着自己，一张脸凝眉带怒怎么看怎么讨厌。当即伸手拍拍他那张冷得险些要凝霜的脸，暗道这人的脸怎么长得比身上的薄甲还要硬，不满的捏起他脸颊一小块肉使劲揉了揉。

楚铮整个人懵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竟让他又捏了捏。他面容本就生得棱角分明，并无多少肉可捏，顾曦醉中又不知轻重，待手离开，只见他冷峻的两边脸上各留了两块绯红的印记。

若唇上再着些胭脂，便可直接扮作台上跳戏的优伶。

楚铮的印堂转瞬间已发黑，握着枪的手气得发抖。合卺在旁看得整个人都傻了，睁大了眼看着两人，暗道少爷你真是太有勇气了，楚帅都不敢这么干啊。

却见顾曦做完这一系列惊世骇俗的举动，居然还抬头冲楚铮笑了笑，自己绕到他背后，两只手环上他背，像做梦一般嘀咕道：“我累了，铮哥背我回家。”

楚铮忽然整张脸都白了，瞬间张大眼睛。

楚铮愣住，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这样唤他，可那人，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七年前，乐陵王被赐自尽，王妃担心王爷尸身受辱，一把火将乐陵王府付之一炬。

二百一十三具焦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主有仆，有的甚至连结在一起，在火场奔逃时相互踩踏纠缠而死，尸身怎么扯也扯不开。

燕王慕容皝只得在柳城裴将军台下挖了一个巨大的天坑，将二百一十三具尸体一齐埋了。

光与世子慕容儁同龄的童尸就有八具，封土那日，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楚铮眼看着那八具焦尸团在一处，焦黑色的身上被盖上一层土，一层雪……

那日后，他就进了军营。

这世上最难消解的恨意，是不知该去恨谁。

他不知该去恨决绝的王妃，恨冷眼旁观的父亲，恨狠下杀机的陛下，还是更恨自己。

那一年万寿宴罢，他们在帅府玩闹半夜，宣英醉了，吵着要他背着回家。

阿姊本有意留宿，是他执意背着宣英回了王府。

是他亲自把最好的朋友送进了鬼门关。

楚铮握着枪，蓦地一个站不稳，他终于想起为何顾曦的行为叫他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他少时跋扈，无人敢亲近，唯一一个敢与他嬉闹玩笑不怕给他错手打死的只有慕容宣英。

可这唯一的慕容宣英，仍是叫他给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