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带他去的是一座大宅子,站在门外看着那威严霸气的朱色大门就大约能窥见一丝豪气。等进了宅子绕过了立在大门后的山墙,这才对着这宅子惊叹起来:这房子建的那叫一个规矩,物件的摆放、曲廊的走向无一不遵循着某个规律。无处、无一不显示出该宅不仅是个世家大族还是个书香门第。 至于怎么看出来的?书香世家的家宅一般和普通人家的家宅是不同的,书香世家对于家宅更要讲究,对于规矩也更要讲究。也许一般人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读书人的事读书人自然清楚。 虽然肖宁归并不大想承认自己是个读书人,他更倾向于承认自己是一个离经叛道的武士。 随着雁塔领着他越来越深入这座宅子,一面尚且种着清荷的湖便迎面扑了过来。湖中荷叶挨挨挤挤不漏丝毫叫人看不清叶下清流,倒是将那相比之下有些稀稀拉拉的粉白红莲团团簇住,衬得那荷显得越发娇嫩勾人。 湖面上建了曲折而又漆朱的水榭沟通着湖心之亭,湖心亭中有人一身白衣慢悠悠的抚琴。琴声悠悠,却叫几丝焦虑毁得让人心痛。 然而那道白影隔得太远,又是在小小的亭中时隐时现,越发现的身影模糊,叫人始终辨不出那人到底是男是女。 且那人抚琴之态虽然缓慢,满心的焦急却是实诚地呈现在本该和谐优美的琴音里。 雁塔见他停了脚步定神看着湖心亭之人,好似透过那双突然沉寂下来的眼睛看见了少年骤然泛起波澜的心湖。他也不由得顿步,要要观望。 雁塔想了想大致知道他心底那阵波澜的名字,叫知己。 反正就是因为那一眼,少年肖宁归就已经将那湖心亭模糊的白影映进心底,难以忘怀。 然后听见那曲子弹得愈发急促,最后听见一声尖锐的悲鸣。琴音随着悲鸣戛然而止,只留下余音袅袅散去。 却见那小小亭子里朱色的柱子动了动,仔细一看才发觉是守在白衣人身旁的仆子婢人。因为隔得有些远了,又是一身正朱色,晃眼一看给错认成了撑着亭角飞檐的柱子。直到琴音一停,那人动了动才叫人窥出一星半点的不对来。 “走吧。”肖宁归回过神,心里说不出什么情绪。反倒是转过头朝一直仔细分辨着他情绪的雁塔催促。雁塔愣了愣显得有些呆滞的盯着肖宁归,显然没料到对方居然这么不按套路出牌:“我以为你至少会凑上去跟她认识认识的。”就像诗文里传颂的才子佳人。 “要是换个场景换个时间我会凑上去的,”肖宁归一边跟着雁塔往前折过曲廊,将那大片的荷与湖心亭丢弃。一面转过头朝雁塔笑得灿烂,却只笑得雁塔浑身发凉。“现在的时机不对,凑上去不会是结识的。”就如他听出了白影琴中暗藏的焦灼,这些焦灼必然叫他/她难以专注。既如此,不如找个好时机好好认识一番。 雁塔被他这一番话搞得一愣一愣的,越发觉得看不懂这群读书人。 不过就算不懂,这也不妨碍他同肖宁归结交并交好. “肖医师,你看······” 肖宁归被守在他身旁的雁塔一拐子拐回神的时候,就听见了这家大约是大夫人身旁的丫鬟忧心忡忡的问题。于是他来不及管自己被雁塔拐子拐痛的肋骨,也顾不上朝跟雁塔拼上一局泄泄愤。匆匆朝那尚在豆蔻年华的丫鬟歉意笑了笑,以表示对自己走神的歉疚。然而少年一身皮囊带来的效果是让人难以无视的,足以勾得那未曾尝过□□的少女羞红了双颊。 然后少年总归是无情,笑过之后就转过头专注地伸手把上枕在颜色清淡素雅的脉枕上那一只有着过分稚嫩苍白颜色的手。空出的手被他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均匀而又规律的敲击着。双眼地低垂着,一副专注思索的模样。 雁塔看着他渐渐认真起来的样子,安静地朝后退了退,直到退到置在不远处的桌子旁这才坐下,安安静静地围观了。 约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一动不动认真号脉的肖宁归终于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到了桌旁拿起早已备好的笔泼墨纸上。不消片刻,那不大的一张纸上被他写满了杂七杂八的药名。 “这药用来煎服,约是三副见效。” 肖宁归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随手递给了那个教他用一个笑容羞红了脸的丫鬟,提足要离开。早早就守在门外候着的护卫看着他从房间里出来,恭恭敬敬的后退半步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开口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骨气,对着肖宁归同随他一起出来的雁塔道:“肖医师,厅前已经摆好了宴,还请肖医师不要推辞。” “哈哈哈哈,”肖宁归干干笑着,不情愿的表情明晃晃地摆着脸上让人看不见也是非常难的。于是他转过了头狠狠瞪了雁塔一眼,回过头还没开口就被雁塔一把捂住了嘴,发出了一串意义不明的呜呜。而雁塔也是哈哈笑着道:“客气客气真是太客气了。” “你到底搞什么鬼?”等到雁塔用力拉着使劲挣扎的肖宁归到了房间,肖宁归毫不留情地挥手,一拳印在他的眼眶。吐出的一句质疑带着咬牙切齿的力道,毫不顾忌的表达出“我生气了,你要不说清楚就打死你哦”的意思。 “你别急嘛,肯定是希望病人好了之后再放人,免得中途又出现了什么意外找不到人就发烦了。你要理解。”雁塔拍拍他的肩然后火速跳开,避免对方炸毛误伤自己。 果然一听他这么说,肖宁归立马就炸了:“你说什么?他还敢不相信我的医术?信不信我立马把药方给他改了叫他找天王老子来都没用!” “你别急别急,”雁塔弱弱的挥了挥手强调了一下存在,然后继续安抚。“你要理解一下人家嘛,毕竟是个宝贝儿子小心些也没多大问题。反正你不是没啥事嘛,就当休息休息呗。” 然而没料到肖宁归一听这个火气更大了:“谁说我没事的?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去江南了,至于在这里吗???” “emmmm······”雁塔眨巴眨巴眼,一脸状态外,“你急着去那?去做什么?” “颜深要娶媳妇了,叫我给他鼓励鼓励。”肖宁归持续喷火,心情焦躁。 “我·······卧槽!?” ······ 曲曲折折的小廊横穿了好几个小院子,其中就有一个是这府里大夫人的小院。 府里嫡长的女儿生来命格就不是很好,有些克亲克友。故而在府里是不大受人待见的,小小的年纪就被送到了江南长歌学艺去了。 如今回来,还是因为从家里稀少的家书里不经意地提了笔幼弱的小嫡子不知同什么犯了冲,身子越发的虚弱,找来了好多大夫都看不出什么。受了不少罪,叫家里长辈心疼个够呛。 她心里慌慌,生怕幼弟出了什么意外。急急地向师父请了辞,却不料命格缠身不讨人喜。 险些叫人关在了门外。 如今她站在大夫人的小院里,身为亲身母亲的大夫人却只是避在房间里不发一声。 房门紧紧闭着,丝毫没有要开的迹象。她站在院子里,被有些灼热的阳光晒得有些头晕。怀里抱着不离身的琴,琴上的弦依旧断着,断弦垂落下来,随着微风摇曳。 她伏了伏身,礼节完美的挑不出错处,脸上的笑也是浅浅的,如风来雨来: “母亲,清和要启程回长歌门了,特地来和母亲辞别。还望母亲多多照看自己的身子,也好顾看幼弟。” 一句话说完了,房间里还是没有一点声响。清和又等了等,终于确定了大夫人不会出来同她说一句别离,这才转了身走了。 走的时候脸上笑意浅浅,心地却到底是止不住的失落难过。 而小小房间之内,大夫人安静坐在支起了一条小小缝隙的窗边,偷偷瞧着那道越发出落的曲线优美的白影,一言不发。贴身的丫鬟安安静静地守在她的身旁,看着那道白影越走越远再也不见。 “夫人……”小丫鬟有些迟疑的叫唤,想说既然如此不如出去大大方方的看,也好过如此两处伤心。然而到底是没说出口。 大夫人因此回了回神,有些寡淡的笑了:“我家姑娘……” 话说着说着却突然说不下去,反而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