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长公主的寿辰，京城一众姑娘小姐得以在这园子耍了半日，只是这宴席再好，终有要散的时候。　　　　午时刚过，苏瑾便随着老夫人一道儿回府。　　　　老夫人听说了苏瑾与苏芷的事儿之后，高兴地嘴都合不拢，只一个劲儿得拍着是苏瑾的手，连连说着好。苏瑾知道，祖母平日里不说，到底还是望着她能做个知书达理、腹有才学的女子，只是碍于她的面子，从未明着说出来。　　　　众人走后，长公主府才再次安静了下来。楚修见前院人已散尽，正欲起身回府，身后忽然走来一人，叫住了他。来人是杜嬷嬷，大长公主身边的心腹。　　　　楚修转过身：“不知杜嬷嬷有何事？”　　　　杜嬷嬷面上有几分急切：“国公爷可是准备走了。”　　　　楚修点了点头。　　　　杜嬷嬷心中叹息一声，想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当初在卫国公府的时候，她也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从小小的世子，变成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国公爷。长大是长大了，只是这些年来，这母子俩却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处着，叫她这个外人看着都着急。对于国公爷，长公主是有多心疼，多愧疚，她可是看在眼睛里的。殿下与先卫国公的婚姻，本就是阴差阳错的事儿，怨不得殿下。　　　　良久，杜嬷嬷道：“殿下见这边的席散了，叫奴婢过来看一看。”　　　　楚修未说话，杜嬷嬷又上前了一步，忍不住道：“今儿，可是殿下的寿辰呐。”　　　　楚修思索片刻，最后在杜嬷嬷近乎期盼的目光里道：“前头带路吧。”　　　　杜嬷嬷心头一喜，忙不迭地将人给引了过去。本就是前院，离长公主的住处亦没有多远。杜嬷嬷带着人又走得快，不多时便到了正堂。　　　　长公主早就在屋子里候着，这一会儿的功夫，不知差人去门外打探了多少次，既担心楚修不来，又担心他来。　　　　直到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到儿子的那一刹，长公主方才缓了一口气，舒心得笑了出来。她已经年过不惑，保养得再好，瞧着还是不及当初姿容。不笑还好，这一笑，眼角处便泛起许多细纹。　　　　“快坐下，上茶。”长公主忙让楚修坐下，又道，“知道你喜欢君山银针，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就让人收了不少这进贡上来的新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楚修拿起茶盏，右手捻起茶盖轻拂了一下，茶香四溢，清香宜人。抿了一口，方才将茶放下，与长公主道：“很香。”　　　　杜嬷嬷面上一喜，侧眼看了一下长公主，却见长公主皱起了眉，笑也笑得勉强。俄顷，长公主才说了一句：“你不喜欢这茶吧。”　　　　楚修微愣。　　　　“你若是喜欢，这会儿便不会放下了。”这是她的儿子，哪怕是再细微的动作，她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这长子，看着温文尔雅，实则自有他的偏执。若是喜欢，便不会放的，若是不喜，那便再不会多看一眼，正如她这个被厌弃的母亲一样。长公主想到此处，只觉得满心苦涩，道，“怪我，连你是什么喜好都不知道了，还自作主张地给你换了君山银针。”　　　　楚修神情一滞，指尖点了两下：“前两年在西南，喝的都是滇青。”　　　　“滇青？”长公主心中欢喜，豁然转身朝着杜嬷嬷道，“府里可有滇青，速速去取来。”　　　　杜嬷嬷得了令，欢欢喜喜地下去取茶了。　　　　长公主见儿子态度松了不少，心中宽慰，也坐了下来。忽得想到今儿杜嬷嬷与她说得那一事，长公主打量了儿子一眼：“我听杜嬷嬷说，今儿园子里的那些姑娘们比试诗画，那画的名次是你定下的？”　　　　“只是顺手而已。”　　　　顺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长公主笑笑，不再往下说，她这儿子，想来有主见，不喜旁人多插手。　　　　那位苏家大姑娘，她今儿也是见过的，只是极标致的姑娘，身上有股说不出的灵气。虽说名声不大好，可长公主也不在意这些。　　　　母子俩，一个小心试探，一个无奈退让，虽说不上亲昵，可也比以往好许多了。　　　　这厢苏瑾跟着祖母回了府，一进自个儿的院子，便坐到了书案前头。　　　　得亏今儿遇上了谢婉宜，这灵感一下子就来了。这几日再努力努力，这个月的稿子便能早上好几日出来了。　　　　她让灵犀将门关上，道：“今儿下午，谁也不能过来打搅我，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便好。”　　　　灵犀知道姑娘一画起来就有这个毛病，也见怪不怪地应了下来。她正要走，苏瑾忽然无意间瞥到墙上挂着的那张画，当即道：“等等，先将那画收起来再走。”　　　　灵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有些不解：“姑娘不是说这画挂在这儿正好，还说画上这位便是下个本子的主角儿么？”　　　　“先收着。”　　　　听此，灵犀只好又将画重新收了回来，按着姑娘的要求，搁着放在书案前头。待放好后，她才重新起身，出了屋子后，又将门扣好。　　　　苏瑾看了那画卷一眼，原本想的好好的，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不想让这张脸当主角儿了。　　　　多想无益，她直拿起了笔，蘸了蘸墨水，大开大合地在纸上画了起来。《秋娘传》本就是她的信手之作，也没想到印出来还能卖的不错。　　　　只是画到如今，早已经没了灵感了。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这回因着谢婉宜，苏瑾又想到要撮合秋娘和画中的孙秀才。　　　　她画得倒是干脆，没多久便画出了好几张。　　　　这虽说是她自己的恶趣味，可苏瑾也不希望走向变得太突兀，是以又借着秋娘之口，对着画里的镇南王世子说了好一通冠冕堂皇的话。　　　　“于你而言，身份、权势、门第便是人生头一等大事，引以为傲，终不能弃之。于我而言，身份、权势、门第皆成了虚妄，前事种种，不提也罢，唯志一字，才最显珍贵。若是有志，寒门秀才未必不能纡青拖紫，封侯拜相；若是无志，王孙公子也只不过是纨绔膏粱。”　　　　“你虽口口声声说着钟情于我，不过是钟情于颜色而已，说什么嫁娶，既没有父母之命，亦没有媒妁之言。若是我猜的不错，恐怕镇南王府是没有一个人赞成你的想法。便是赞成了，你镇南王府又哪里会看得起我一个和离过的妇人。秋娘别的没有，单有些银钱。日子过得也宽裕，无需偌大的一个镇南王府来遮风避雨，也不必看着别人眉高眼低，落得自己不甚自在。”　　　　“你且就此打住吧，我非是那等欲擒故纵之人，也不屑于作那等出尔反尔之事。”　　　　寥寥几句，却在旁边注了半页的纸。　　　　写完之后，苏瑾才松了气。这样的话，写出来都觉得别扭，大概是她从来不是秋娘这样的人吧，写这么多，已经是难为她了。不过，这些反正也不是画给她看的。　　　　又画了好几张，再抬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苏瑾揉了揉脖子，身子有些难受，她知道自己这是久坐之后落下的毛病。　　　　虽然没有画完还是有些可惜的，可是瞧见天已经晚了，苏瑾还是没有再继续画下去。　　　　后头的几日，她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连江先生那儿都不去了，每日里除了去祖母那儿问安，便是每日里三餐时歇息一下。　　　　如此紧赶慢赶，终于再三日后将这一册的画本子都赶制了出来。　　　　苏瑾又翻看了几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让灵犀将画送出去，交给玉和书铺的掌柜，又过起了休闲日子。　　　　只是，苏瑾心里还是念着她那画册子的，总想着去问一问。当时画得是干脆，只想着自己怎么喜欢怎么来，可是过了这阵热头之后才猛然发现，她喜欢，别人未必会喜欢啊。画册若是卖不出去，她既不是又要和上一本一样了？这一思虑，便又出了神。　　　　老夫人挥了挥手，见苏瑾没个反应，当即弹了她一个脑瓜子。　　　　苏瑾头上一疼，赶紧捂住：“祖母，您在做什么呢？”　　　　“你这都愣了几次了。”老夫人不悦地道，“有什么事儿不能说出来，成日里这么皱着眉头干什么。说说看，祖母叫人替你去办。”　　　　“这事啊，还得我自己来。”苏瑾仍旧不想这么早让府里的人知道她画小画册的事儿。她知道自己不管画成什么样子，祖母都还是会支持的，可是她想要的可不止这样。如今还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拿出来也只有被那些人取笑的份儿。　　　　等着吧，苏瑾有种预感，她觉得自己下一本就能彻底出名了。　　　　至于这一本……苏瑾有些担心。正想着，忽然见到门外闪了个人影，正是妙珠。苏瑾眼睛一亮。　　　　老夫人摇了摇脑袋，知道这是留不住了：“罢了罢了，事儿办好再过来吧。”　　　　“多谢祖母。”苏瑾笑着起身，当即提着裙摆快步走到门外。　　　　妙珠本来就一脸喜悦，见到苏瑾过来，更是激动地快要克制不住。　　　　苏瑾对她挥了挥手，带着人从上房绕回了自己的院子，待进了屋子之后，方才揪着妙珠的衣裳问道：“如何了？”　　　　妙珠咽了一口口水：“姑娘，您这回可真是出名了！”　　　　苏瑾懵了一下，她还以为妙珠会说这回她完了呢。　　　　顿了会她才道：“怎么回事？”　　　　妙珠喘了一口气：“您那画本子，不知怎么就入了二公主的眼，二公主觉得怪有趣的，又献给太后娘娘。今儿早上，京城里头都得了消息，说是太后娘娘看了那本《秋娘传》，大为赞赏，说秋娘是难得的不事权贵、风骨卓然的奇女子。这话一出，京城里的女眷争相传看《秋娘传》，奴婢方才去玉和书铺里看了，那铺子里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踩烂了，前些日子的套印的不够卖，掌柜的都快要急死了。”　　　　苏瑾听着晕晕乎乎的，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她真的出名了。　　　　事情太突然了，苏瑾扶着椅子，半蹲下身，她得缓一缓，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