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百文钱这个价格,万掌柜倒是可以接受,只是没能按自己的意愿把这件事情敲定下来,他心里略为不快,眉头皱得紧巴巴的。 这么难搞的农妇当真出乎他的意料。 至于五五分成的买卖协议,他一个小小掌柜做不了这个主,别看表面上风光,可往深了追究,他不过是个替人干活的。在中央街开这么一个日进斗金的铺子,背后若没有个撑场子的,哪能直得起腰杆。 万掌柜心想,这农妇的提议倒也可行,先试营探探虚实,若是里头的利润空间极大,再跟背后那位主子报告,兴许“五五分成”也有几成可行性。当即对身后的伙计说道:“顺财,取二两银子给这位夫人包好。” 言下之意便是谈成了。 张氏为难道:“还劳烦万掌柜换成铜板子,若是二两银子,余的那五百文,我一介农妇,身上可没带这么多钱。” 万掌柜笑呵呵地摆摆手道:“区区五百文,樊夫人莫要跟万某客气,只当是万某给小公子回去路上买些碎嘴的吃食。” 樊凡咋舌,这万掌柜看着敦实,做起生意着实是个老手。这等品色的唇红膏,一百文的进价他决然不会亏,利用好客源,利润翻几番不过易事,与之相比,这五百文实属九牛一毛,万掌柜拿这区区小利,是要卖张氏一个好。 细水长流,万事在能力范围之内卖一个好,说不准能有意外的回报。若干年之后,万宝德也为自己当年的机智之举暗暗庆幸。 樊凡不想张氏为此为难,他一个小童反倒好应对,当即萌萌地应道:“谢谢万伯伯。”万掌柜想要留住货源,樊凡又何尝不想傍上“万宝斋”这粗壮的大腿呢,毕竟他现在只是农家放牛娃,一句“万伯伯”适当拉近了距离。 张氏有了台阶下,便接了二两银子,同时将樊凡小布兜内的十五支口红放入小伙计捧着的端盘上,如此交易便算达成了。 随后张氏又客气了几句,便欲要走,万掌柜忽而问道:“差点把正经事忘了,不知樊夫人可否告知家住何处,往后的生意也好联络。” 张氏正欲答,为事谨慎的她忽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未知根知底,贸贸然将住址告知是否妥当?只怕万一给家里找来祸害,可是不好。 万掌柜也察觉到了张氏脸上微妙的变化,也不说穿,只道:“如今坐镇大塘县的那位县太爷,是正儿八经从应天府调来的清官,刚来便做了三件事,一是把强抢民女的王首富捉进了牢狱,王首富再多的银子再大的关系也未能脱身,二则是剿灭了在以往在县城里转悠收租子的‘青虎帮’,那帮主的首级可是在码头挂了七日之久,连头七也不得安生,最后是整治了衙内,如今那帮官差日日在县城里巡逻,无人敢懈怠,个个都怕丢了饭碗……这赵县令当真是个好官,治得大塘县风清气盛,这犯法的事,可没人敢干咯,樊夫人您说是不是?” 看破不说破,陈陈有词。 张氏日日到县里卖豆腐,这一年来发生的这些事,她自然有所耳闻,万掌柜这番话后,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是小妇人多虑了,万掌柜若真有事,只管派人到西边的牛头村,道是寻樊明义即可。” 随后自然是寒暄一番,张氏便领着樊凡走了。 小胖子来的时候小布兜鼓鼓囊囊的,走的时候,依然鼓鼓囊囊,里面装了五块绿豆饼和五块莲蓉酥而已,嗯,也不算多。 张氏刚出来的时候,还是一派端庄得体的模样,走过一条街,拐了个弯之后,在一条无人的巷子里,终于蹦着不住了,立马变回小农妇的模样,抱住樊凡狠狠亲了几大口,兴高采烈地道:“可真是娘亲的乖儿子,宝贝儿子,哎呀,我可真是会生呀,这机灵劲随我,不像你那榆木脑袋的老子……” 樊凡:“……” “挣大钱啦,挣大钱啦!”明明刚刚看着四十两白银眼都没眨一下的张氏,此时却拿着二两银子当宝贝,还用牙齿咬了一口辩真伪。 随后又拍大腿惋惜,道:“早知如此,就应连家里我用的那支也一并拿过来,一百文呢,比娘亲辛辛苦苦卖一担豆腐挣得都多!” 樊凡无语,心想,方才那个款款大方的娘亲到哪去了?眼前这个钻进钱眼里的“农妇”和方才进退有道的“女中强商”真的是同一个人?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娘亲真就是一普通农妇,方才只是一时超水平发挥? 待张氏情绪稍稍平静下来,樊凡佯装不懂问道:“娘亲,在豆腐摊的时候,你不是还让孩儿卖十文钱一支吗?到铺子里怎么卖了一百文?” 樊凡虽未“识字”,张氏平日里却教过他识数,樊凡问出这样的问题,倒也算合理。 张氏得意洋洋道:“万掌柜把玩唇红膏时脸色微微一惊,虽然极其微妙,但也没逃过我的眼,当即我就觉得这唇红膏能卖个高价……你娘是卖豆腐的,眼睛要不尖一点,哪能在菜市场混下去,还有比你娘眼更尖的,卖猪肉的吴大婶一刀下去,几斤几两可不带错的……” 樊凡又问:“那娘亲你为啥不把方子卖给万掌柜呀,那是好多好多银子咧!”故作小财迷样。 “傻儿子!”顿了顿,解释道,“凡儿你要记住,无商不奸,他既然肯出四十两银子买这方子,就说明这方子决计不止值这四十两银子,那掌柜是当你娘是傻子呢……以后若是谁曾轻易对你许诺了什么,那这个诺言便不是他的底数。” 樊凡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娘亲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不想要吗?好多好多咧……” 张氏笑道:“你个小财迷,银子娘亲自然想要,只是你机缘巧合从官家小姐那学来的手艺,是要传家的,你以后能找什么样的媳妇还得靠这个哩!” 这一番解释也算是合理,如此,樊凡更是看不懂自己的娘亲了,一方面她确实内有“深壑”,如大家闺秀般从容,另一面,那种农家小妇人的模样,却也不是装出来的。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樊凡心里打算往后再究。 随后二人取回豆腐担子,在布店扯了为樊父扯了几尺蓝布做衣裳,还有把挣来的二两银子藏进了樊凡的□□里等琐事,不作细叙。 夕阳西下,张氏左肩挑着空担子,右手牵着小胖子,兴高采烈把家还,如此生活,张氏心满意足。 想到有个机灵的胖儿子,回家还能给自己男人做身新衣裳,张氏浑身都有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