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二十九年秋。
广西梧州府境内有一条流经三县的长溪河。其中沉西县位于这条河流的最下游因早年曾是流放地此间民风彪悍屡有命案发生但两个月内死亡六人的连环杀人案,自这小县城拥有县志以来,还是头一次。
六位死者均是被割断颈部大动脉、手脚腕筋脉之后再扔进河里去的。死者均是外地人,不清楚哪个河段是案发地,但由于长溪河的地势原因最后都被冲到了沉西县的河岸边。
沉西县县令查不出来报上梧州府,知府半个月前派了推官过来但至今毫无头绪。
今日清晨县衙接到报案说是在河边又发现一具尸体。
宋推官匆忙忙赶过去尸体已被打捞上岸现场也被捕快们保护起来百姓们纷纷闻讯赶来,远远围观。
“宋大人!”捕头上前迎他。
“怎么样?”宋推官边走边问“是不是相同的死因?”
“是的,确定是第七位受害人。”捕头随在他身边“没有接到失踪报案应也是外地人。”
“这尸体八成是从上中游两县被河水冲下来的。哎,容我回去上报知府。”宋推官眉头紧皱,“由梧州府组织,三县协调彻查,先找出这七人的身份,再根据他们之间的关系来推算凶手……”
他话音刚落,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道:“方向错了。”
宋推官和捕头俱是一怔,循声转头,远远看到围观百姓后,有一玄衣男子骑在马上,二十五六的年纪,五官硬朗,眉峰陡峭,气质透着一股凌厉感。
以宋推官的识人之能,心知此人非富即贵。
而令捕头惊讶的是,以他与宋推官谈话的位置,被拦在外的百姓们应是听不到的,此人站在围观人群最后方,竟听的一清二楚,想必是位武林高手。
“敢问阁下有何高见?”火烧眉毛的当口,宋推官不摆官威,朝那男子拱手询问。
围观百姓让出一条路,玄衣男子策马上前,行至宋推官面前,毫无下马的意思:“仵作检查的死因是什么?是溺亡还是死于失血过多?”
此时宋推官便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了,正要说话时,那男人显然不想废话,从腰间摸出牙牌,朝他亮了亮。
宋推官见到那象牙牌的制式,便知是锦衣卫令,瞬时大气也不敢出。
再看牙牌上一行字,更是愣在当场。
这人是谁?
前首辅袁诚的二公子,如今执掌诏狱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若无意外,也将是继寇凛之后的下一任锦衣卫亲军指挥使,袁少谨。
“袁……”镇抚两个字没出口,袁少谨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行礼,回答问题就好。
宋推官明白他不想暴露身份,抹了把冷汗,拱手回话:“回大人,死者致命伤均是颈部伤口,被推下河之后,不等淹死便先失血而亡。”
“既然如此,凶手为何还要割断死者的手筋脚筋?”袁少谨转头,看一眼河边被泡的肿胀的尸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宋推官揣测道,“割断手脚筋脉,以免死者游上岸?”
袁少谨蹙眉:“你见过几个被割了颈部还能游上岸的?”
宋推官惴惴不安:“下官愚钝,还望大人赐教。”
“这其中不合理之处甚多,我思索好几日,想不通凶手的意图,明明割了脖颈已是必死无疑,还割手脚腕做什么?若抛尸河中是为了毁尸灭迹,那随着尸体都被冲到河岸边,此案传的沸沸扬扬,凶手应该知道自己毁尸灭迹的法子行不通才对。只是他个人的恶趣味么?”
袁少谨边说边摇头,分析道,“以我观之,这些乱线,多半在误导咱们查案的方向。这七名死者在身份上应该没有任何关联,因为凶手的动机不在于杀人,而是取血。”
“取血?”宋推官诧异。
袁少谨缓缓道:“死者真正的致命伤,在手腕上,并不在颈部。因为颈部划一刀,血喷而出,难以收集。”
宋推官喃喃道:“依照大人的说法,死者应是被凶手通过手腕伤口慢慢放血致死,尔后凶手再割了死者的脖子和双脚腕混淆视听?”
袁少谨颔首:“尸体扔进河里后,经过水泡,便不易辨别伤口,见尸体有脖颈、手脚腕五处刀伤,仵作惯性认定致命伤是脖颈那一刀。且因泡在河中,通常不会去计较这失血而死里的血究竟流去了哪里,双重误导之下,实在很难及时推敲出凶手杀人是为了取血。”
宋推官宛如醍醐灌顶,惊叹道:“原来如此……”
“再根据尸体肿胀的程度,我所实验的河流水速,抛尸地点就在这沉西县境内。凶手基本是每隔十日动一次手,这般有规律,本人或者家人可能染上了某种恶疾,可从医馆入手,进行筛查。”
袁少谨扯动马缰,骏马转向。准备离开时,又沉吟着回头,“死者均为外地人,凶手所从事之行当,有可能惯于接触外地人,比如客栈、马铺和干粮铺之类。”
“是是是!下官明白了,这就去查办!”宋推官躬身拱手,目送他策马离去,钦佩不已,心道不愧是京里那位寇指挥使唯一的徒弟。
毕竟那位寇指挥使再怎样臭名昭著,断案子的本事,在大梁无人能出其右啊。
袁少谨离开沉西县,辨别了下方向,踏上官道。刚行不远,倏然勒马停在路边,手搁在腰刀上,神情戒备:“出来!”
话音落了会儿,只见一匹枣红马哒哒上前,驮着个眉眼带笑、做江湖人打扮的男子。
袁少谨松懈下来,笑道:“虞少帅,是你啊……哦不。”他抱拳请安,“现在该称呼一声虞指挥使了。”
虞清年初才刚升任福建都卫指挥使。
“袁镇抚,五年未见,别来无恙。”虞清勒马与他并肩,也抱了抱拳,笑出虎牙。
“你是跟着我从沉西县出来的?”袁少谨好奇。
“我恰好路过附近,听闻此地闹出连环命案,特意跑去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你。”虞清啧啧称赞,“你现在颇得寇大人真传嘛,厉害啊。”
被夸赞的袁少谨叹了口气:“我远远不及大人一半的本事。若换了大人,凶手早就落网了,根本不会出现第七位死者。”
虞清见他自责的模样,宽慰道:“寇大人再厉害,也管不尽天下事,若没有你,此案还会出现第八位、第九位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