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内,顾长修听见门外小弟子逐渐跑远的声音,忍不住回过头来瞪了君止一眼,没好气道:“你明知道他来了,有什么话非得当着他的面说?”
君止坐在昨晚季丹心坐过的位置,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如果不是手上还缠着绷带,丝毫看不出是个受了伤的人。他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眼神似乎比平时更冷。
面对师父不满的目光,君止却偏过了头,执意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他如果不是心虚,何必逃跑?”
他这话出口,原本已经做好了先挨顾长修一顿数落的准备。不料顾长修盯着他看了半晌,再开口时只是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不疼了?”
君止一愣,终于低下了头:“我没什么大碍,抱歉让您担心了。您还好吗?”他其实知道,师父为了能及时赶去A市,八成也连轴转了好几天没合眼。
顾长修微微一叹:“我没事,可惜当时情况危急,魔魂那边又比较棘手,所以还是让梦魔逃了。”
“梦魔的事责任在我,您不必自责。”提到梦魔,君止的眼神愈发冰冷,“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斩她于剑下,替我队内的兄弟们报仇。”
顾长修知道他心中有气,又钻了牛角尖,也只能劝道:“梦魔的事,责任不在你,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一天到晚净想着替自己揽锅?”
“我……”君止刚要开口分辨,但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决定先不拱师父的火了。
院内安静了足足一分多钟,顾长修才又迂回地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丹心已经是你师弟了……昨夜的事,错不在他。”
君止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还是不太明白,您到底为什么收他为徒。”说着,视线落在了手边一叠资料上。语气虽然缓和了一点,但眉头仍然微蹙着。
“就事论事,就算他昨夜没有来抢魔晶,您单看他这资料——”君止随手翻了翻文件,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如果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也就算了,可他所在的那个寒龙帮,烧杀抢劫、拐卖妇女儿童,无恶不作。最近几年是收敛了点,但他们犯下的恶行不会被抹去,我已经联系了A市警方,就他们那个帮主,至少要被判个死缓。”
他有如此反应,其实也在顾长修意料之中,顾天师在心里叹了口气,仍替小徒弟分辩道:“那个什么青龙帮固然可恶,但丹心本人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吧?他的出身你可能不太了解……”话音戛然而止,君止等了片刻,却没等来后续。
君止转头看向顾长修,有些不能理解师父为什么这么护着新收的小徒弟:“您觉得他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吗?他本人也有因为偷盗进过少管所的记录,居然还是偷的警察。”君止说着,又从文件中抽出了一页纸,“他如果只是幼时被教唆着去偷盗也就算了,可直到现在他也仍然在为那个寒龙帮卖命。不然我昨晚为什么会遇到他?”
提起昨晚,君止的手渐渐紧握成拳。队内那些鲜活的面孔,都曾与他并肩战斗,同他出生入死,那些人也有父母、有妻女,可仅仅一夜之间,便大半化作了枯骨。
他知道昨夜的悲剧其实与季丹心无关,但那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导致他如今无法平静而割裂的看待这一切,无法不心痛,无法不迁怒。
何况……君止将目光转回了那叠资料上,他们那个寒龙帮的所作所为,完全触了他的逆鳞。
顾长修反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得不替寒龙帮卖命吗?”
君止道:“他是不是也跟您说,他被人种下了什么蛊虫,不听差遣就会毙命?那这一夜过去了,他人都从A市转移到首都了,蛊毒发作了吗?”
顾长修叹气:“你以罪人的眼光去看待他,自然觉得他怎么做都是错的。但是阿止,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是个受害者?”
君止回想起少年身上成年累月的旧伤疤,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怔忡,旋即却咬牙说道:“他最初也许是受害者,可现在已经变成了加害者。帮着那样的帮派做事,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
顾长修无言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君止为何一反常态地不想承认这个小师弟。然而……
顾长修闭目半晌,突然轻声道:“他说他九岁那年见过我,但我当时没能把他带回来。”
黑眸缓缓睁开,顾长修将手搭上君止的肩膀,侧头看着自己的大徒弟道:“阿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我没能把你救下来,你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君止的背蓦然僵住了。
顾长修给两个小徒弟安排的南院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别院,虽是盛夏,但院内繁花似锦,鸟鸣莺啼,绿草如茵,犹似春朝。
季丹心回到南院后就一直坐在庭院中央发呆。他倒是没有因为君止的话感到多么的惶恐不安,因为他知道顾天师既然已经认下了自己,就不会轻易反悔,但他也没有勇气、没有自信去直面君止的质疑,因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好像也确实当得起一句“心术不正、前科累累”。
他觉得自己如今好像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极乐的彼岸,可另一只脚仍深陷泥沼。他想要与过去诀别,但泥沼中的半边身体始终不得解脱,于是越想要挣脱、越想要前进,就越有种被来回撕扯的撕裂感。
坐了不知多久,面前突然投下一道人影,挡住了强烈的日光。
“蛋黄儿,怎么坐在这里啊,午饭吃过了吗?”睡完午觉的涂闲走了出来,在太阳下抻了个懒腰。
季丹心被他这么一问才觉出饿来,却仍然点了点头。
涂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问:“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