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火希冀融化白雪,不知最后是冰消瓦解,还是星火燎原。
启程南下后,白纨便发现闻大人总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行事也不疾不徐,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打在杜陵府听曲后,他才发现闻大人有些不对劲了。
袅袅婷婷的女儿郎泪眼婆娑,站在岸边送别将行之人。随着台上人吟唱起舞,乐班子也奏起了筝曲,四面八方顿时传来急风骤雨之声。故人远去,女子微微放下掩面白帕,只露出一双杏眼来。乐声渐消,千言万语融入那一潭泪眼中。
他与赵凤辞自大雪中一别,已过了整整五年。
五殿下离京头一年,闻仕珍又纳了新的姨娘进闻府。离京次年,闻雪朝行了冠礼,府中大宴三日,鼓瑟吹笙好不热闹。离京三年,闻雪朝入朝为官,紫色朝服从此再不离身。离京四年,京中大雪又至,他总觉得赵凤辞是时候回来了。离京五年,他奉旨南下,来看这人是死是活。
他不是女儿家,此番执手相看泪眼的桥段,于他而言过于矫情。但当大雨倾注,台上女子露出双眸那刻,闻雪朝心中最后的无惧被打破了。
一路来的不动声色,淡然处之,不过是怕那人真的出事,刻意避免去想而已。
台上人认命,台下人不认,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佳酿在舌上萦回,闻雪朝满身酒气,抢过白纨手中的缰绳,便径直往延东大营去了。
一路策马狂奔,闻雪朝脑子乱得很。
头一次与赵凤辞比马,他便因饮酒过量差点跌下马去。赵凤辞曾嘱咐自己切忌酒后纵马,闻澜还笑说主子平日几乎不饮酒。自己从前的确是很少饮酒的,但自打入了官场,往来筵席间就避不了觥筹交错。这几年下来,他早就放歌纵酒,将赵凤辞的嘱托抛在脑后。
经祝梁一问,闻雪朝才渐渐冷静了下来。祝梁恐怕也是怕他酒后乱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才匆匆遣散了帐中诸人。
幸而方才没有接着说下去,闻氏是太子一派,本就与五殿下毫无瓜葛。若是他心急之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倒是在他人面前落了口实,从今往后便百般说不清了。
帐中只剩祝梁,闻雪朝与白纨三人。闻雪朝回了祝将军的话:“正是。”
闻雪朝如此坦然,倒是有些出乎祝梁的意料。上月任季给皇上递了五殿下叛敌的消息,祝梁便跟着上奏一封为殿下澄清。如今皇上并未表态,反倒派了个闻家人来,祝梁不知朝廷在打什么主意。
“五殿下落入乌首之手,想必闻大人已有所耳闻。大人深夜前来,是还想知道什么?”
“下官想知殿下生死。”
祝梁深深吸了口气,长叹一声:“乌首还未派人与延东交涉,亦未正面出击,想必殿下暂时无恙。”
闻雪朝追问:“五殿下叛未叛,祝帅心中应是清楚的,还望将军给个准话。”
祝梁眉间蕴起一股怒气:“大敌当前,殿下岂会叛国!”
祝梁所言一出,闻雪朝神态放松了些。他揉了揉眉心,缓声道:“下官前来杜陵,是接了陛下谕令,来协助祝帅救出五殿下的。”
祝梁仍然心存戒备:“君留岛地势复杂,群岛众多,是易守难攻之地。西翼军善水战,都迟迟难以攻破。闻大人有何打算?”
“闻某并无营救之法,”闻雪朝放下茶杯,“我此番南下,是来同乌首谈判的。”
闻雪朝的要求极为简单,让祝梁次日为他备好一艘寻常船只,只带两名划船的将士与其同行,连白纨都被要求留在岸上。
祝梁不知闻雪朝到底要以什么筹码去与乌首谈判,但见这小辈敢独闯虎穴,对他态度也缓和了些:“君留岛四周有延东军的舰队巡航,若你遇险,便及时放出信号,我会派人来援。不过……岛上凶险,你独自一人,果真没有问题?”
“人多反而不易办事,祝帅等下官消息便是。”
祝梁欲言又止,终还是上前拍了拍闻雪朝的肩,说道:“万事小心。”
闻雪朝换了一身少时惯穿的白色衣袍,两手空空便上了船。延东军的大船将闻雪朝载到君留岛数十里外,闻雪朝便下船换了木舟,如浮萍随波而去,转瞬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闻仕珍愿让嫡子以身涉险,换皇五子一命,他图的什么?”祝梁问白纨。
白纨低头不语。他初识闻大人,是在六年前的秋猎中。闻大人在林中受了重伤,五殿下痛彻心扉的神情依旧历历在目。
此次闻大人南下,恐怕是专为五殿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