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上车以后,乔茵又在外面等了五分钟,小谢才开着车姗姗来迟。 里头的人坐在主驾上身体前倾,一张脸几乎要贴着挡风玻璃破窗而出。 车内外两个温度天差地别,车里面人呼出来的气在玻璃上很快蓄起团团白雾,小谢撸起袖子去擦,然后前头的车一开,她就对着车屁股轻轻地“啊”了一声:“这么有钱?” 乔茵还在搓手指,闻言抬了下头。 那辆宾利已经开到了十米开外。 小谢也立马启动车子,只是刚开出去几米,就被旁边的人给叫住:“方向反了。” 车猛地停下。 小谢羞愧了几秒,然后默默地把车掉了头,重新往杂志社的方向开。 因为是杂志社配的出行车,应主编要求,如果没有极其特殊的情况,当天晚上不管多晚都要开回杂志社。 小谢一想到还要大晚上跑回杂志社,就又开启吐槽模式:“我就没见过比主编还抠门的人了。” 乔茵没理她,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屏幕看。 “啤酒肚。” “对。” “还谢顶。” “对。” “看见漂亮小姑娘就想贴上去,这个色狼!” 乔茵特别配合地点头,“色狼。” 小谢得到回应,越说越欢,把吐槽他们中年谢顶男主编的话如果转换出文字,大概能写出一篇八百字的零分作文。 乔茵听得像是唐僧在嘟囔,她按了按眉心,点开相册看刚才拍到的几张照片。 删除键点了好几次,然后是否确认删除的选项一弹出来,她又连着几次按了“否”。 小谢念叨了一路,她也纠结了一路。 一直到等车停到杂志社楼底下,乔茵都没能纠结出来。 小谢已经熄了火,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才瞥了眼乔茵的手机屏幕,眉毛挑了半晌,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凑了过来:“对了乔乔……” 乔茵转头看她。 “刚才那男人跟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 乔茵指了指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照片被放大了些在上头挂着:“让我删照片。” 小谢:“他的原话是什么?” “删了行吗?” 小谢于是开始给她分析:“没利诱你?” “没有。” “那个……”小谢顿了几秒,特别少女地开始对手指:“色……色/诱呢?” 乔茵瞪了她一眼,牙关轻咬,左边脸颊上就有一个很浅的梨涡晃了一下。 小谢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一拍大腿:“比如说你如果删了照片,就能获得一次和他斗地主的机会?” 乔茵:“……” 神经病。 “要是我,我肯定删照片!” “所以你没有奖金。” “钱都是身外之物嘛……”小谢再次确认:“真的没有跟你谈条件?” “没有。” “那他让你删你就删,不是很没面子吗?” 乔茵:“……” 删了的话确实挺没面子。 问题就在于,但是如果她不删的话,没了的很可能是命。 那人话说得轻巧,还不删也行—— 行个屁。 她都想起他是魏延的朋友了,哪还敢让这些照片见天日。 不被宋女士念叨死才怪。 乔茵一咬牙,脑袋冷静下来,特别利落地把那几张照片给删了。 奖金是身外之物,还是命比较重要。 小谢吃了不小一惊:“……真删了啊?” 乔茵呼了口气,又开始翻相机里仅存的几张照片。 “怎么跟主编交代啊?” “就说没拍到呗。” 乔茵收拾好东西,抓过后座的羽绒服披上,然后开门下车。 小谢很快跟出来,声音因为小跑着还有些不稳,一颤一颤的:“乔乔,你是不是认识他啊?” 乔茵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结果转念一想,如果她不回的话,小谢肯定明天早上还会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她干脆停下脚步,思考半秒后点了下头:“见过。” 小谢立刻双眼放光:“叫什么啊?” 乔茵又摇头。 至于刚才的那声“韩叔叔”……不是因为她认错人,更不是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他叫什么。 纯粹是因为她听见车上的人叫他“寒声”。 寒声寒声……那八成是姓韩叫韩声。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还挺机智。 乔茵确实是见过那人没错。 但是真要掰着手指头算的话,好像满打满算也就两次。 两次都是在婚礼上。 一前一后,一次是在宋女士的婚礼,一次是在她表姐辛颜的婚礼。 婚礼现场人向来多且杂,两次都是大场面,又是赵哥又是李哥的,基本上百家姓都跑过来了,乔茵两次都作为亲属忙前忙后,不知道其中一个宾客的名字再正常不过。 而还能记着自己见过这个人,无非也是因为那张脸生的实在好看。 过目难忘的好看。 乔茵还记得宋女士婚礼的时候,宋女士的老公,也就是她的继父魏延,还拉着她给大家介绍来着—— 介绍乔茵。 至于其他到场的客人,全部以“叔叔们”三个字带过。 那人那天就站在一群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当中,好像当时也才二十岁出头,肩宽腿长,桃花眼高鼻梁,侧脸和下颌的弧度流畅又分明,连头发丝都比其他人好看。 仔细一想,好像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乔茵那年才十八岁。 她甚至觉得,三年过去,她还能记得这张脸,已经是她记忆史上的一块伟大的里程碑了。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她去采访一个唱跳明星的时候,还差点管人家叫错了名字。 乔茵把久远的记忆一捋,反倒觉得那人知道她的名字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至于她是记者这码事—— 乔茵抿了下唇,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脸上写了‘记者’两个字?” “没写啊。” “还是我看起来太猥琐了,别人一看就知道是狗仔?” 小谢:“是有点吧。” 乔茵:“……” 她就随口一说,结果这人居然还真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乔茵不打算再理小谢了,她又把羽绒服往里紧了紧,跺了跺脚生热,然后往东边走。 她住的公寓就在杂志社附近,步行的话大概在五分钟内。 小谢跟她顺路,又追上来折磨她的耳朵:“乔乔,你什么时候实习期结束啊?” 总算不说男人了。 乔茵呼了口气,“后天。” “转正吗?” “不干了。” 小谢完全震惊,没忍住爆了句粗。 乔茵皱眉:“谢宁。” 小谢大名谢宁,一看乔茵皱眉,又赶紧把剩下的粗口憋了回来:“你就是干这行的料啊,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得回学校上课。” “大四还有课?” “没有啊……” 乔茵顿了一下,突然笑眯眯地转头看她,“我去蹭课。” 小姑娘长得好看,鹅蛋脸杏仁眼,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明明媚媚的。 小谢“哦”了一声,她跟乔茵不一样,不是学新闻的,涉及到专业知识就越发地好奇:“什么课啊?” “新闻名家名作研究。” 乔茵选了两个学期的一门选修课,每次选都被选课系统踢出来,一直到大四上学期还在被踢,她这回干脆不选了,打算直接去蹭课。 “老师是帅哥?” “不是。” 小谢还想再问,再走两步已经要到乔茵住的小区门口。 她只能作罢,和乔茵道了别之后各回各家。 - 乔茵的公寓是和朋友合租的,朋友这几天跟着她年迈又博学的导师去西安参观新出土的文物了,这几天家里就乔茵一个人,安静又冷清。 乔茵上床睡觉前给她发微信:【念念,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了五分钟。 这条微信犹如石沉大海,乔茵还没等到回声,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记者这个行业,作息一向不规律。 可能晚上九点就能睡觉,早上七点醒。 也可以晚上十一点以后睡觉,早上十点醒,然后下午再去杂志社上班。 乔茵第二天就是早上十点醒的。 微信还是没有动静。 乔茵洗漱完之后简单吃了个午饭,再一看表已经接近十二点。 她懒得再去杂志社跑一趟,把笔记本搬到床上,一边整理照片一边写稿子。 工作量大,徐佳的新闻又要找别的替,乔茵对着电脑敲了一个下午的字,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卧室还没开灯,这会儿只有电脑和手机屏幕亮着光,映了乔茵一脸蓝白色的光。 乔茵视线还没离开电脑屏幕,随手抓过手机接听夹在右耳和肩膀间:“喂……” “宝贝,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好不好啊?” “妈,我在工作。” “那正好,带着电脑来。” “天都黑了……” 话还没说完,那边宋女士已经开始哀嚎,类似于“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听她的话了”的句子,车轱辘一样来来回回说了近五分钟。 乔茵只听了半分钟就自动屏蔽,直到敲完最后一个字,她才合上电脑,一边下床一边拿外套出来:“行啦行啦,我马上就回去。” 那头的宋女士这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乔茵说是马上回去,结果还是磨蹭了半个小时。 北城到底是北方,加上这几天天气不好,三月初的时候,不到七点天已经黑了。 乔茵到家的时候,还有一刻钟七点。 家里几层楼都打扫地干干净净,地板被灯光照得能映出人影。 宋女士正靠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动静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宝贝你先等一会儿,等我打完这一局再跟你玩。” 乔茵:“……” 被爱情滋养的女人果然不一样,宋女士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乔茵瞥了眼楼上,还没看见魏延的影子,包里的手机就先一步响了起来。 小谢打来的电话。 宋女士的游戏开着外放,吵吵闹闹的,乔茵怕听不清楚,干脆趁着还没来得及脱外套,拿了手机去了院子里接电话。 小谢没什么正经事,但是挨不住她能说,一张巧嘴硬生生把一堆废话铺垫了七八分钟。 乔茵在院子里转圈取暖,“想说什么赶紧直说。” 那边果然安静下来,就两秒。 两秒后,小谢:“乔乔,你昨天晚上没问那个小哥哥斗地主多少钱一晚上啊?” 乔茵:“……” 她真是信了她的邪。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乔茵懒得再听小谢犯病,随口胡诌道:“八百块!八百块一晚上!” 电话还没挂断,脚步声停下,男人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八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