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冬,廊城还下着小雪,天气甚冷,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一只野猫经过,清冷寂静。 街头的老李忘了锁自家米铺的门,抖着身子冒着雪跑去关门,口中骂咧着败家老娘们连门都忘了关,害他多跑一趟。 吹吹打打的喜庆唢呐声由远及近,老李兜着手,眯着眼看着一片绯红的送嫁队伍冒雪而来,写着阮字的旗帜在空中高扬的飘着,吹锣打鼓长长一队,皆冻的满脸通红。 老李朝着远去的送嫁队伍啐了一声,不知哪家的赔钱姑娘春心荡漾,等不及开春再嫁,下雪天就往外送,定是半老徐娘,怕夫家到时反悔,才急不可耐的嫁了过来。 正嘀咕着,前头的败家老娘们喊他,他丢下看热闹的心,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远了。 廊城的雪断断续续的不曾停过,刘保堂的刘家大少爷刘少洵却急着娶新媳妇,娶的媳妇儿是他从小一道儿长大的小表妹阮飞雪。 飞雪对这个大表哥略有印象,儿时未离廊城时他两天天腻在一道儿,形影不离,两家长辈打趣帮他们定了一个口头婚约。 五年过去了,阮家也搬离了廊城,飞雪对这个大表哥也渐渐淡忘了,没成想刘家的一道婚书又将他们牵连在了一起。 在飞雪的印象中大表哥刘少洵是个温文尔雅沉稳可靠的人,即使早已记不起他的长相,但对他的感觉并不讨厌,飞雪想在她儿时是喜欢大表哥的,所以接到婚书她才会一口应承下来。 红色头盖之下,飞雪低垂着头,小女儿的娇羞乍现,手里握着的苹果被她捏的温热,她有些羞涩,有些紧张。 花轿突然停了下来,她猝不及防,心咯噔了一下,喜婆扯着嗓子喊着新娘已到,夹杂在吹锣打鼓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刘府的管家见了,拖着短小的腿跑的飞快,踩着铺满一走廊的红毯,来到前厅,气喘吁吁道,“新,新娘子来了” 一时间,一屋子的人人仰马翻,就连端坐在上首的当家房老太太也一时慌了手脚,手里的茶杯差点儿打翻,幸亏大房黄氏激灵,一把扶住,将茶杯交给身后的丫鬟夏桃。 她轻轻抚着老太太的胸口,柔声道,“老太太莫慌,莫慌” “少卿呢?”老太太缓过气,手中拿着的紫檀木拐杖用力捶了捶地,“少卿人呢?都到这个节骨眼上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别急,老爷亲自去寻了,马上来,马上来” 虽说是儿子大喜,黄氏面上却无喜色,她眉头紧锁,满目忧愁,那里有儿子成婚的喜气。 锣鼓震天中,刘常推着身着喜服面目俊秀的少年进了来,少年长身玉立,俊朗非凡,眉眼像极了黄氏。 黄氏见了小儿子,面上终是有了点喜色,她扑将过去,捏住刘少卿的肩膀,嘱咐道,“少卿,可别出岔子了,娘昨晚和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她的语气仿佛是对着五岁孩童般。 刘少卿抬了抬眼皮,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知道这个儿子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一个屁来,刘常也急了,循循善诱道,“爹和娘昨天怎么教你的,可有忘记?现在你去踢轿门,把新娘子带过来” “少卿啊,你就别折腾奶奶这把老骨头了哟”老太太摆头叹道,他们刘家是造了什么孽。 刘少卿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了席上老太太一眼,调转脚步朝门口走去。 刘常松了口气,朝刘管家使了个眼色,刘管家心领神会,立即跟了上去。 刘家的一众小辈都呼拥着要去见新娘子,就算下着小雪也浇不灭他们的热情。 站在后头的刘少敏微不可闻的哼了声,他站在许氏身后冷眼旁观着一切,就因为他是小妾的儿子,就算二哥是个傻子,待娶这种事也轮不到他身上来。 可他刘少卿是个傻子,傻子能做什么。 * 飞雪在花轿里等了小半刻,耳边响起了孩童的嘻笑声,随之而来不知是谁踢了轿身一下,一双素白修长的手伸了进来。 红盖头之下那双手显得苍白瘦长,飞雪细细看了眼那双手,白净,修长,就连指甲也修得圆润整齐,她伸出手,堪堪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就被牢牢抓住。 一改往态,一向温柔的大表哥显得有点粗鲁,他抓住她的手,毫不怜惜的将她拽了出来。 跨过火盆,飞雪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 来到拜堂的前厅,喜婆将红绸带塞在她手上,另一头塞在了大表哥手上,飞雪似乎看到,大表哥僵硬的握住红绸带。 在飞雪眼里,他的动作带有点嫌弃,像是不满意她的新婚妻子,成心要给她难堪一般,飞雪咬着唇,美目一阵泛酸。 整个仪式进行的匆忙又快速,像是迫不及待要把她送入洞房。 进了洞房喜娘当即吹了蜡烛,吩咐她早点歇下,若是饿便可自行吃点垫垫饥。 飞雪不是没有参加过婚礼,早先时候她曾参加过表姐的婚礼,新房内的喜烛是彻夜不眠的,而新郎还需帮新娘挑喜帕,两人喝交杯酒,行周公之礼。 可这一切都没了,她一进入新房,喜娘就吹灭了喜烛,太不符合常理了,其实这场亲事从匆忙出嫁开始就显得不合常理。 原本是说好来年秋天成婚,不知怎的,刘府又送来一副书信,说要立即成婚。 飞雪就不明不白的上了花轿。 “喜娘,不是还要……”飞雪开口道,因长久未说话,声音有点沙哑。 “没有,都没有,少夫人快些把嫁衣换下,歇息吧”她还没说完,就被喜娘打断了。 “可是……”飞雪还想问,她有太多的不解了。 “没有可是,这是刘府的规矩,少夫人该遵守” 喜娘说完不等飞雪再问就走了,走前还把飞雪的贴身侍女如喜一并带了去。 飞雪发了会愣才把头上的红盖头扯下,偌大的房间清冷中带着一丝寒气,借着月光堪堪辨别出整个房间的布局。 房间分为外间和内间,内间是她就寝之处,旦旦放了张床,外间有桌椅衣柜,罗汉榻等一应俱全。 隐约间还能听到觥筹交错之声,她寻摸着把灯重新点上,奈何找不着火折子,不知是否是委屈,飞雪坐在床上赌气的不去吃也不睡。 外头的热闹显然与她无关,实在是怪异,哪有把新娘子一个人晾在一边的道理。 未来刘府时的娇羞紧张消失殆尽了,飞雪气急,寻思想要想娘亲告舅舅的状。 不知等了多久,也不见刘少洵的身影,肚子又极饿,飞雪悻悻的下了床,进了食,自己脱去了嫁衣,上床入睡。 累了一天,飞雪很快便入了睡,半梦半醒间像是有人躺在了她身边,动作笨拙僵硬的抱住了她。 “大表哥?”飞雪的迷迷糊糊嘟囔着,身边的人驱赶了寒气,她翻了个身,滚进了对方的怀里。 飞雪爱娇的在他怀里蹭了蹭,一如儿时一样揪着他的里衣。 女人身上有好闻的香味,怀里的身子柔软无比,男人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听着女人细微的呼吸声,他烦躁的想起来。 睡梦中的飞雪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白嫩的腿架在了他腰间。 身体有了奇怪的感觉,他皱了皱眉,僵硬着身体,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感觉好陌生,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不喜欢。 他碰了碰飞雪的肩膀又缩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终是一把推开,趿拉着鞋,走了出去。 失了热气,熟睡的飞雪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卷进了被子中。 刘少卿出了门,面无表情的脸在月色下忽明忽暗,他拖着鞋,身上还穿着寝衣,出门的瞬间寒气将他身上的一股热气瞬间扑灭。 黄氏没想到他进去后还会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将他拽到长廊下,教育孩童般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怎么回事,怎么出来了?” 刘少卿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么多年,黄氏从来没对这个儿子失去过耐心,他不爱说话受人欺负,她这个做娘的护着,他没有能力去药铺帮衬着,有他爹养着,天大的事,有他兄长担着。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从来用不着他操心。 别人都说她的这个小儿子是个傻的,她坚信自己的孩子只是不太爱说话罢了。 “你就帮帮娘,帮帮爹,帮帮奶奶,好不好?”黄氏扶住刘少卿的肩膀,说的无助。 刘少卿动了动因为冷而冻红的手,又放了下来,他侧头看着飞雪的房间,又将目光放到黄氏身上,良久才轻轻的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