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璟的声音中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薛知垂着头默默听着帝妃二人的口角,却没有要退下去的意思。
直到四喜委婉地提醒:“薛大人,若没什么事您先回去吧。”
今岁春季雨水过多,南方犯了水灾,大批流民涌入京城,此事绵延数日,今日早朝诸大臣更是围着这件事吵个不休,陛下几欲头痛欲裂,特宣了薛知大人早朝后于承欢殿觐见。
哪晓得这位薛大人头一回进宫,带路的小太监又是个马虎的,说是去解手,薛大人急着回官衙处理公文,是以想自己出宫,谁料到竟是‘误入藕花深处’,擅闯了后宫。
“是臣唐突了,臣这便告退。”薛知从善如流,只是微一抬头间,同薛辞像了个七成。絮絮同薛辞成婚五载,虽只有两年是在一处的,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自然知晓薛辞的每一个小动作。
薛辞拱手时喜欢将手扣得很紧,脖子微挺,背脊板得很直。
而薛知,竟同他一模一样。
容璟的目含探究,絮絮不敢将视线久留,于是转过脸去,折了一朵海棠花:“这海棠花是薛辞最欢喜的花。”
“陛下无需再辛苦经营了,你是天子,不该如此迁就臣妾。”絮絮没有接容璟手上的花,而是越过雨幕,自倾盆骤雨中掐下一朵盛开得正浓烈的海棠。
“花开一季,过了明年,便不再是原来的这花了。臣妾已盛开过,这一生、这一世便也只盛开那么一次,陛下如今得到的,却不是盛开的鲜花,也不是花蕾,而是——”她拨开花瓣,直到零落成泥。
她在告诉容璟,她不过是一粒尘埃。如同已经凋败的海棠,一旦花谢,便同尘土无什么区别。
“质本高洁,可沾了泥浆,比地里的尘埃还要脏污百倍,这便是如今的臣妾。”絮絮哀哀笑着,雨水顺着发丝向下,四围死一般的寂静。
“兰音,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他倾其所有,所求不过一个,那便是同兰音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兰音来了便没想过走,只要陛下不介意兰音心中尚有亡夫。”五年的夫妻情分,薛辞给予她的,她得用一辈子的情意去还。
“臣妾大抵是,前世欠了薛辞。”声音里已略有哭意。
“只要你在,朕可以不介意。”容璟手指扣紧。
“保我崔氏百年无虞。”雨势小了下来,啪嗒啪嗒地打在伞上,内里寂静,外头却是喧闹异常。
“朕答应你。”
絮絮慢慢地把手伸过他的腰,整整好一抱,容璟的胸膛俱是暖意,而她的指是冰凉的,冰凉的触着温暖的,
“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今生你都别想再离开朕。”这是容璟对崔兰音说过最狠的话,说完容璟便紧紧抱住了絮絮。
五年前
“皇兄忌惮我,想要我的命,而兰音今日又嫁给了他人,母妃,我该怎么办。”且兰音嫁的不是旁人,而是容璟的挚友——薛辞。
容璟酒量不佳,是以平素也不喜欢饮酒,皇宫中的大小宴会他都偷偷着人在酒壶中掺了水,以此蒙混过关。
可今日兰音同薛辞成婚了。
“兰音还那么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崔府的酒不够烈,容璟不过讨了一杯便自行离去了。
兰音就在他身后,盖了红盖头,穿了红嫁衣。
可他只能忍痛离去。
“今日这一杯,我同薛辞割席断交,兰音,她迟早是我的。”这般说着,容璟将一整壶从醉仙居要来的最好最烈的那坛子杜康全倾在了地上。
地上已倒了两三个酒壶,容璟喝得脸色发红,如同话本中的赤发红脸公。
景妃的坟茔未在皇陵。当初景妃初入宫,风光了好一阵,也因此得罪了当今太后,太后睚眦必报对景妃恨入骨髓,是以下令将景妃葬在这不知名的小地方。
容璟倒不在乎这些。
母妃能远离那个人,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这一生,从未真正想要过什么东西,年少时的父皇的关爱,长大后的皇位,皇兄皇弟们自去争抢好了,他自过他闲云野鹤的一生。
可是不行呐。
若他有权有势,又怎会害怕陛下忌惮崔家的势力不敢求娶兰音呢。
若他有权有势,薛辞又怎会夺了他的兰音呢。
明明,明明兰音该是他的啊。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又是一坛子烈酒,容璟觉得自己醉了,且醉得可笑。
天色渐渐晚了,此刻兰音应当同薛辞在洞房吧。
“宁王,宁王?”似乎是有人在叫他。
是兰音吗?可是兰音怎么会在这儿呢?
“宁王,爹爹叫我来寻你,这四周已加了警戒,陛下的探子没在周围,您大可放心。”
兰音来唤他了,是兰音啊,不过怎么变成了圆眼?
容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揽过面前的姑娘,因为醉酒下手没有轻重,一时揽重了,竟将那姑娘径直揽到怀里。
四目相对,容璟愣了神:“郑姑娘?”